他坐在床头准备起身，忽觉背上一热。身后温热贴了上来，隔着衣料传来沉稳有力的心跳。阳茗搂着他的腰，迷蒙道:“我跟你去。”
辛励轻声哄道:“时间还早，你再睡会儿。”握住他的手，回身扶他躺下，掖了掖被角。
转身又被拉住手，他疑惑地看过去。阳茗眼中已一片清明，他轻飘飘开口，短短几字却仿佛有千斤重:“你害怕被亲戚知道我？”
深藏心底的顾虑被毫无准备的揭开，他说不上什么感受。不是愤怒、不是悲切、不是惊慌，只有彷徨和心中的一团乱麻。
辛励一凛，怔愣片刻。他叹口气，无奈地笑笑，既然瞒不住，那就不再掩饰了。他转身正视阳茗，目光如炬，解释道:“我妈妈还没有准备好，其实我自己无妨的，主要是担心她。”
微凉的手掌覆上眼前人的锋利的下颌，他细细摩挲。“给我一点时间，我再想想。”
手背上的吻代替了阳茗的回答，辛励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阳茗望着辛励离去的背影，和往日里的慵懒娇气不同。那背影里多了几分仓皇、几分无措。他眸光深沉，低头点开了高杰的聊天框。
一辆黑色轿车穿破清晨薄雾，破风而行。两侧树形摇晃，树冠在风中凌乱，初绿的枝叶沙沙作响。辛励摁下车窗，任凭冷风作乱。寒意侵袭，他指节轻抵眉心，感觉脑子也清晰起来。
早上他匆忙跑出来，犹如一头惊慌的困兽。被阳茗捅破窗户纸的瞬间，他不得不承认，他有一瞬的退缩。
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就这样吧，就不清不楚的苟着吧。这样妈妈也不会为难，自己也不用操心了。伤害阳茗一个，幸福自己和妈妈，怎么想都划算。
可是，这份感情，阳茗从不退缩。无论是家庭、公司还是朋友，他永远大大方方的把他公之于众。
自己这样做显然对阳茗非常不公。
一路思索，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停在了二舅舅家门前。
一进门，人未到，声先到。“小叔叔~”随着一声甜美的召唤，一个火红的小团子雀跃着跑过来，一下扑上辛励的大腿。
“哎呦！大宝宝！”辛励一把捞起小团子，抱在怀里，细细打量。
小团子梳了个小哪吒发型，一边一个红色流苏发饰，身着中国风小红裙，映的小脸水嫩嫩的白里透着红。脚下蹬着一双白色小皮靴，精雕细琢的小娃娃，可不是人见人爱么！
小丫头的欢喜劲冲淡了方才的烦闷。辛励见了小沐汐笑的没心没肺，竖着大拇指称赞说:“小叔叔差点没认出来，还以为哪来的小仙女呢！”
女孩子爱美心理作祟，小丫头立马挺直腰板，一脸骄傲地说:“当然啦！我多俊呢！”
说话间，客厅里等候多时的二舅舅一家围了过来。多日不见，全都拉着辛励嘘寒问暖。二舅舅埋怨他早上穿的太少，二舅妈关心他有没有吃饭。
一家人你一句我一句，热闹非常。辛励愣是插不进话。张了张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回答，他只能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嘈杂纷乱间，他逡巡着屋里的每一张面孔，熟悉的不能再熟悉，每一张面孔，他都无比珍惜。
自他爸爸离世，孤儿寡母，日子艰难。
虽说舅舅姨姨们都有帮扶。但是二舅舅一家最是尽心竭力。孩童时代，每年寒暑假都接他们过来小住，二楼客房从来都备有他们母子的换洗衣服和床单被褥。
他依稀记得，夏日傍晚，他和表哥站在树下石桌上，踮着脚去够树上的海棠果。半大小子，调皮好动。偶有站不稳的时候，狠狠摔下桌，疼的龇牙咧嘴，扰乱了一树的蝉鸣。
他目光游走到树外的海棠树上，枝叶返绿，又是一年春景茂盛。
树梢上挂着的红色福字鲜艳夺目，他想起儿时每到年节，二舅舅塞给他妈妈钱，总要推让一番。二舅妈心细，顾忌着他妈妈的自尊心，总是绞尽脑汁的编造各种蹩脚的理由。
有一次正逢中秋，一家人好不容易团圆，他和表哥满院子追跑打闹，玩的疯了，下午就发起了烧。二舅妈趁机拿了两万块钱塞给他妈妈，丢下一句给孩子看病，扭头就走。
他看着那两沓红色钞票，心凉了半截。用这么多钱看病！自己这是得了绝症了？幼小心灵受到巨大打击，他闭门不出，哭哭啼啼了一整天。最后被他妈打着骂着才说了实话，闹了个大乌龙，全家人整整笑话了他一个月。
两家人多年亲厚，从没有过一丝一毫的嫉妒和算计。永远是真诚的关心他，爱护他，亲如一家。
他蜷缩手指，指节处的金属硬物硌的他生疼。一丝恐惧突然萦绕心头，辛励裹紧了身上的毛呢大衣，他觉得有点冷。
假如自己任性出柜，不知道如父如母的二舅舅一家会如何看待他，不知道妈妈能不能受得住手足间的疏远和冷淡。
暗忖间，他不知不觉竟红了眼眶。
背上突然一疼，他猛的打一机灵。坚强了一早上的泪水，还是不争气的掉下来。妈妈的这一巴掌，虽然疼的猝不及防，却也给了他落泪的完美掩饰。
“妈！”他脸皱成包子，话没说完，就被粗鲁地擦掉泪水。
辛妈妈不耐烦地说:“多大个人了，打一巴掌还值当的疼哭了。”
二舅妈拦她:“你又打孩子，他都多大了，得给留点面子了。”
“我看他傻了吧唧的愣神就来气。”辛妈妈推搡他一把，“别愣着了，拿东西，走了！”
一家人早已穿戴整齐，二舅妈和表嫂更是珠光宝气，精心打扮了一番。看来对于这次的会面，也是拿出了十足的诚意。
小沐汐被爷爷裹了件加厚的红色斗篷，更显得楚楚可人。二舅舅抱着小丫头进进了车子，辛妈妈自然是坐进了自己儿子的车里。
一家人安顿妥当，由辛励领路，鸣笛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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