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佳瑜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九个字上。
办公室里死寂一片,窗外的车水马龙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她维持着拿着信纸的姿势,一动不动,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一个世纪。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重重地砸落在“珍重”二字上。
深色的墨迹瞬间被洇开、晕染,像一朵骤然绽放的黑色泪花。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大颗大颗的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汹涌而下,无声地滑过她冰冷了三十年的、已然刻上岁月痕迹的脸颊。
泪水滑入嘴角,是咸涩的,带着一种迟来了半生的、深入骨髓的苦涩。
她紧紧攥着那张薄薄的信纸,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泛出骇人的青白。
身体无法控制地开始剧烈地颤抖,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瞬间抽空。
她死死咬住下唇,试图阻止那汹涌的悲鸣,却只能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在空荡寂静的办公室里沉闷地回荡。
三十年的坚强壁垒!
三十年的冰封外壳!
三十年的孤独堡垒!
在这一刻,被这迟来的九个字,被这跨越了生死、凝聚了一生爱意与绝望的“珍重”,彻底击溃,轰然倒塌,化为齑粉!
巨大的、迟来的悲伤,如同万年冰川崩塌,裹挟着贯穿一生的、深入骨髓的孤独感,如同冰冷刺骨的滔天巨浪,将她彻底吞噬、淹没。
她佝偻下挺直了一生的背脊,蜷缩在宽大的皮椅里,像一个迷路的、终于找到归途却已精疲力竭的孩子,无声地、剧烈地颤抖着,任由那积蓄了半生的泪水,彻底决堤。
许多许多年后。
阳光温暖而慷慨,透过宽大明亮的落地窗,洒满了整个房间。
空气里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在光柱中安静地舞动。房间布置得简洁而充满书卷气,巨大的书柜占据了整面墙,里面塞满了各种医学典籍和期刊。
已是满头银发如雪的唐佳瑜,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米白色羊毛开衫,安静地坐在一张铺着厚厚软垫的摇椅里。
她的腿上摊开着一本最新一期的《国际心脏外科年鉴》。
封面上,是一位眼神锐利、充满蓬勃朝气的年轻亚裔女医生,正自信地展示着手中的心脏模型。
唐佳瑜的目光并未停留在封面人物上。
她微微侧着头,透过老花镜片,望向窗外。
窗外,是初春的景象。
嫩绿的新芽爬满了枝头,几只不知名的小鸟在树梢间跳跃鸣叫,天空是洗过般的湛蓝,几缕白云悠然飘过。
阳光在她布满皱纹却依然清亮睿智的眼眸里跳跃,闪烁着温暖的光芒。
她的神情是平静的,甚至带着一丝历经沧桑后的释然与温和。
然而,那眼神深处,却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悠远,仿佛穿透了眼前明媚的春光,看向了遥远时光的深处,看向了那些被消毒水、无影灯和冰冷器械填满的峥嵘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