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燃思寻片刻,决定去楚洵那问问,毕竟,那墨宗师就是去那问的。
......顺风楼......
墨燃有些紧张:“那个,我是楚洵楚先生的故人,想找楚先生说一些事情......”
“哦,既然是楚先生的故人,那钱两便不收了,你且随我去往楼上。”面具人听后回答道。
“到了。”面具人停下脚步,在二楼一扇半月形的拱门前停下,轻轻叩响了虚掩着的朱红色雕门,“楚先生,有您的故人来寻您。”
里头先是静了一下,而后想起温和的嗓音,犹如炉上暖酒,枕间柔发。
“故人?又是他?我说过,我不想再见他。你让他回去吧。”
面具人轻咳一声:“不,楚先生误会了,这回不是他。”
“那还能是谁?”里头沉默片刻,说道,“罢了,请进。”
暖阁里头十分淡雅素净,桌椅陈设甚至简单得有些清冷。但地上却铺着丰奢的软毡,墨燃走进去,半个脚立刻没入其中,空气中也有些野兽皮毛刺鼻的腥味。与这气息格格不入的,是轩窗边正修剪着花枝的那个男子。
他披着墨色长发,白衣广袖,猩红色的花蕾在他莹透指尖簌簌轻颤。或许是因为顺丰楼一贯地规矩,他脸上也戴着一张藏青色的鬼脸面具,獠牙狰狞虎目暴突。可就算这样一盏面具,戴在他脸上,也莫名的温柔起来。
他剪下多余的残枝,拢到一处丢弃,而后才转过头。
男人搁下花剪,向他走来。
那人和楚晚宁极像,墨燃恍惚了一瞬,竟开口唤道:“师尊......”
男人停下脚步,距离有些近了。墨燃听到他似乎笑了一声。
“什么师尊?”他说,“小公子可认错了人?”
“抱歉,楚先生与我师尊长的实在是太像了,我一不小心,错认成了我师尊。”墨燃解释道。
“无妨。”楚洵回。
“小公子要找的人是谁?既然有缘上了楼来,我便帮你寻一寻。不然茫茫南柯乡,千万鬼魂,也不知要找到何年马月去。”楚洵笑道
墨燃一直紧皱的眉梢,现在总算舒展些许:“我这次来,就是找楚先生寻人的。”
墨燃说:“我要寻的人,是......我师尊。”
“楚晚宁。”墨燃说完,又补充道,“他叫楚晚宁。”
楚洵去博物架上取了一只鎏金阴阳纹罗盘,请墨燃落座。
“用这个就能知道他在哪里?”
“十有八/九。”
“还有一二是什么情况?”
“有些人的魂魄之力总会有些奇异,寻不到也是有可能的。”楚洵道,“不过不常见,小公子应当不会这般倒霉。”
卜算落定,罗盘里头一尾金色的小针颤巍巍指向了北,但过一会儿,又转向南,再忽而往东,忽而往西,最后竟又滴溜溜地旋了起来。
楚洵:“……”
墨燃小心道:“怎么样?”
“咳。”楚洵轻咳一声,神色有些尴尬,“小公子……确实有些倒霉。”
哎,不论是墨宗师,还是踏仙君,都是一样的倒霉啊!
墨燃:“……”
其实墨燃运气时常不佳,就知道不会这般顺遂。
他叹了口气,谢过楚洵,准备重新投身茫茫人海,继续去寻楚晚宁的下落。
岂料这时,那罗盘疯狂的转动忽然停了下来,指针指向某个方向,颤巍巍的,似乎并不那么确定,过了一会儿,又指到了偏一些的位置。
楚洵忙唤住他:“小公子,你再等等。”
墨燃立即站住,在桌边凝神屏息看着那罗盘,指针左右摇摆,就是不停下来,但大约指出了一个方向。
楚洵皱眉道:“怎么回事……”
“这是代表着什么异象吗?”
“异象倒不至于,但是很奇怪。”楚洵看着那罗盘,眉心蹙得越来越深,“好像在两个方向,都有他的身影?”
墨燃猛地一惊。
怎么可能?
如今识魂在楚晚宁的尸身内,人魂在引魂灯里,鬼界剩下来的,应当只有一个地魂而已,楚晚宁怎么可能在两个地方同时出现?
楚晩宁......有两个地魂?
楚洵道:“总之一个东南,一个东北,小公子都去寻一寻,看一看,没准罗盘受了些法术影响,指的不准,也不好说。”
墨燃十分心焦,谢了楚洵,急急地就出顺风楼,往东边奔去了。
跑了很久,陡然遇到一个岔路口,墨燃猛地停下了脚步。
想起来了!
他......想起来了......
墨宗师那时候......好像......
不!不是好像!
就在病魂馆!
墨燃赶忙往病魂馆跑......
墨燃最终停在了一栋二层高的古旧木楼前面。
“病魂馆”
他仰起头,目光扫过硕大沉重的悬匾。那匾额终日介风吹日晒,黑漆都已经剥落,上面红色浮文更是掉了一大块颜色,露出下面斑驳霉烂的腐木来。
他推开门,迈过高高的门槛,走了进去。
直直往楼上最里头的那间走去。
他的晩宁,就在这里。
他抬手,掀开帘子。
楚晚宁的最后一片孤魂果然躺在那里,他闭着眼睛,脸色很苍白。
但这个残魂和先前的人魂不一样,或许是因为损耗得厉害,他的灵体竟是虚无的,墨燃的指尖碰不到他,就那么穿过了楚晚宁地魂的虚影,落到了洁白的床褥上。
墨燃因这样的虚无,生出些苦涩不堪的失落来。
若是稍有差池,若是自己没有去找怀罪大师,若是楚晚宁的魂灵破碎得再多一些,若是师尊心灰意懒,天上人间不相见……
他低下身子,明明知道无法抵住楚晚宁的额头,却依旧忍不住,合着眸子,像是要拥住那缥缈的地魂一般,俯在了衽席之上。
“师尊。”
他与他的亡魂交叠,月光洒落,不分你我。
墨燃喟叹一般,长吁了一口气,心里却是苦涩沉甸。
墨燃合着眸,睫毛似乎有些湿润,浸暖了单薄的枕被。
曾以为上苍薄待于他,而今看来,竟荒谬得像一个笑话。原来事实并非如此,原来上苍待他很厚,只是他心太薄,看什么都是阴暗的。
是他不好。
他惊觉自己曾走了那样一条不归路,他想此刻回头,他想用余生去补,用后半辈子来还,不知道这样做,还能不能来得及回到原点。
什么踏仙君,什么人界帝尊。
都不要了。
他只想好好来过,做个楚晚宁一直希望他去做的端正之人。
有人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但他的过错太深了。
他不知道要用多久才能偿还,或许到死的那一天,他依旧摆脱不了这无尽的悔恨。毕竟划在水里的痕能复归平静,而扎入木中的伤,却永远透骨三分。
“师尊。”
良久后,他浸在月色下,浸在楚晚宁近乎透明的魂魄里,他说,声音像是在哄一个孩子,“走啦,我们回去了。”
他直起身子,提起引魂灯。
咒诀默念,地魂入灯,淡薄的疏影,很快就沉入灯蕊中消散无踪了。
墨燃站起身,去往四鬼王的别宫。
四鬼王行宫只有一个入口,外有禁卫把守。墨燃自然不会傻到往正门去走,他掠上房梁,又担心引魂灯的光芒会招来不必要的注意,因此又把灯匿到乾坤囊中,于纵横交错的屋瓦顶头飞檐走壁,身影快得像一道黑色闪电。
这座行宫从外头看上去就很宏大,里面更是曲院回廊,重重叠叠。墨燃飞身跃至一座阙楼楼顶,轻巧地伏下身来,与黛色砖瓦融为一体。他抬眼向下看去,整座行宫犹如一方小城,竟是一眼难望到边。
东边第一大院......
上下三层,每层都是房间挨着房间,虽然场子最大,但也最为脏乱,院口一棵老树颓唐,上头栖息着无数死鸦,每个乌鸦嘴里都衔着一颗眼珠,滴溜溜地疯狂打转,扫视着四下的异状。
两小队阴兵在来回穿梭着,踢踢踏踏,看守着准备献给四鬼王的“贡品”们。
墨燃侧身隐在拐弯后面,一边算着这些鬼怪行进的路,一边打量宫室的死角。
那些格子般的小房间都亮着灯,里面时不时传来鬼魂的哭泣声、轻叹声,呕哑嘲哳汇集在一起,夜幕里犹如亘古传来的颂吟,令人毛发倒竖,不寒而栗。
这里头的房间粗略算来有三百多间,下头的巡逻每一盏茶就重复一轮,他绝无可能在一盏茶的功夫内就轻而易举寻到楚晚宁,更何况每层楼梯口还立着个鬼守卫,持着碎魂鞭,脖上挂着戒严哨。
墨燃暗自焦灼,这时候,忽见远处独自行来一个鬼,他腰间悬着黑底红字的令牌,穿着和那些守卫制式相同的衣裳。墨燃往暗处隐了隐,看着他从自己跟前走去,到了阶梯口。
那鬼与杵在阶梯边的守卫点了点头。夜晚很是岑静,于是墨燃轻而易举地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七哥,你换老三的岗来啦?”
“嗯。你也快了。”
“我还得再待一会儿,人还没来呢。等他来了我就歇息去。”
换岗的阴兵转到楼上去了,一楼的那个守卫百无聊赖地打了个打哈欠,继续守在风里。
见他们如此交接,墨燃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个有些涉险的主意……
远处传来了三两声梆子响,笃笃笃。
枝头乌鸦“哇——哇——”地喊了两声,似乎发现了什么异动。
守着入口的看守清醒过来,四下张望,瞧见薄薄夜雾里,缓步行来一个人影。
离得近了,发觉是个他从没瞧见过的青年,守卫愈发警惕。
“什么人?”
“来换岗的。”那人说道。
红云飘过,露出天幕里一轮月色,照亮他的脸,好一个俊俏的鬼侍卫。
可他五官挺拔周正,眉梢眼角尽是天生有情,这个来换岗的“鬼”,不是墨燃又是谁?
他也不知哪儿弄来一件阴兵的甲胄,披在身上,腰间黑红相间的令牌不住晃荡,戒严哨挂在胸前,散发着寒凉银光。
守卫说:“以前没见过你。”
“新来的。”
守卫将信将疑地伸出手:“牌子?”
墨燃将牌子解了,递给他。脸上八风不动,内心却已绷到了极点。
所幸那守卫将令牌翻来覆去看了好多次,没觉察出哪里不对,便也懒得再管,拍拍他的肩道:“那后半宿靠你,我回家去了。”
“前辈好走。”
这声前辈叫的舒坦,那鬼怪嘎嘎怪笑两声,摆了摆手:“好小子,再会、再会。”
“哎……前辈,等一下!”
“怎么啦?”那守卫回头。
墨燃笑了笑,很是自然地问了句:“这批贡品里,有几个姓楚的呀?”
鬼守卫有些提防:“你问这个做什么?”
“帮顺风楼的楚先生问一问。”墨燃道,“他有个远方亲戚,说是也下来了。但顺风楼却找不到他,不知是不是在这里。”
果然楚洵的名声还是有些震慑的,守卫犹豫了一下,指了指二楼:“最靠里头的那三间,关的三个都是姓楚的。你可以去看看。”
墨燃笑逐颜开道:“多谢前辈指点了。”
“不客气。”前辈十分蠢笨,“应该的。”
那守卫说完,哼着小曲儿悠闲地走了,路过角落时,他并没有发现本该来与自己换岗的真正同僚早已被禁缚咒捆着,丢到了阴沟里。那可怜鬼浑身铠甲都被扒光,露个薄薄单衣,满目愤怒,奈何嘴巴被堵了个彻底,竟是哼也哼不出来,只能干生闷气。
事不宜迟,必须速战速决。
墨燃原地站了一会儿,等来回走动的那一波兵卒过去,便立刻闪身直奔二楼,二楼也站着一个守卫,横过身体拦住墨燃。
“站住,干什么的?”
“我是今天新来换岗的,在一楼。”
那守卫拧着眉头:“那你就在一楼待着,跑到我这一层来做什么?”
墨燃还是抬了楚洵来当敲门砖,岂料这个守卫非但不买他的帐,反而厉声道:“即便是顺风楼的楚先生又怎样?只要进了行宫,就都归了四王所有。他要是想救自己亲戚,自个儿找四王说去。我可不揽这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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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剩下的等会或者明天再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