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赖在香港不肯走,傍晚的油麻地街市还浸在闷烘烘的热气里。周星驰攥着刚从冲印店取来的外景样片,快步拐进街角的电话亭——刚才谭玉瑛传呼他,说《430穿梭机》的脚本改了两处,让他赶紧回个电话确认细节。
电话亭窄小的空间里,金属壁被晒得发烫。他把样片往电话机旁的铁架上一搁,指尖在拨号盘上顿了顿,先对着反光的壁面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才拨通了电视台的电话。
“喂,阿瑛姐?是我,星仔。”他靠在左侧的玻璃壁上,声音被听筒压得有点闷,“脚本改哪里了?哦……长颈鹿那段要加科普?行,我记一下……禽鸟区的互动环节提前?没问题,我等下回去就顺一遍词……”
他一边听一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敲着电话机的塑料外壳。电话亭外,卖鱼蛋的小摊飘来咖喱香,几个放学的学生背着书包跑过,笑闹声撞在玻璃上又弹开。等挂了电话,他还在低头琢磨新加的科普台词,转身想拿铁架上的样片时,胳膊肘忽然撞上了什么温软的东西。
“唔——”
一声轻呼跟着硬币滚落的“叮当”声一起响起。周星驰吓了一跳,猛地回头,就见右侧的电话亭里,一个女孩正弯腰去捞地上的硬币。可就在看清她脸的瞬间,他整个人都僵住了,捡硬币的手悬在半空,连呼吸都慢了半拍——是她。
那是张小巧精致的娃娃脸,线条柔得像揉过的瓷,冷白的皮肤在电话亭昏黄的灯光下透着匀净的光,连绒毛都看得清,精致得不像真人。尤其那双眼睛,眼尾微微垂着,瞳仁黑亮得像浸在清泉里的黑曜石,此刻因为弯腰,眼睫颤巍巍垂着,再抬眼时,眼里落了点光,像受惊的小鹿似的,又亮又软。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人。不是那种张扬的艳,是干净又剔透的美,像把月光揉进了皮肉里,连额角沁出的薄汗都像珍珠,落在皮肤上滑下浅浅一道痕,看得他心头猛地一紧,竟有些喘不过气——原来真有人能美得这么“不可方物”,连周遭的热气、街市的嘈杂都像被隔绝了,眼里只剩她弯腰时,帆布包口露出的书脊,和腕间晃着的细银链。
“对不起对不起!”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慌忙推开门跨过去,半蹲在地上捡硬币,指尖却有点发颤,“我没看路,撞到你了,有没有撞疼?”
女孩也蹲了下来,指尖刚碰到一枚五角硬币,听见他的声音,又抬眼看了他一下。这回看得分明,她鼻尖小巧,唇峰淡粉,连嘴角弯起的弧度都软乎乎的,声音轻软得像羽毛:“没关系。”是标准的普通话,带着点北方口音的清爽,“是我站得太靠外了。”
周星驰愣了一下,听见那口普通话,心里莫名一动,也跟着切换了腔调——只是他平时在电视台要么说粤语,要么念脚本里的半文词,普通话实在生疏,开口时舌头像打了个结:“不、不是的……是我……转身太急,冒失了。”
话音刚落,他自己都觉得别扭——“冒失”两个字咬得格外重,还带着点粤语的尾音。脸颊顿时有点发烫,赶紧低下头继续捡硬币,指尖碰到冰凉的硬币,才勉强定了定神,却又忍不住偷瞟她:她好像没在意他的口音,正专注地捡着另一枚滚到电话机底下的硬币,眼睫垂着,侧脸线条软乎乎的。
“你……你是内地来的吗?”他没话找话,普通话依旧磕磕绊绊,“听口音……很清楚。”说完又后悔——这话说得像在说自己口音不清楚似的,更窘迫了,手指把硬币捏得咯吱响。
女孩这才抬头看他一眼,眼里带了点浅淡的讶异,随即轻轻点头,声音还是软乎乎的:“嗯,来这边读书的。”
“读书好,读书好。”他连忙应着,一时想不出别的话,只能重复着这句,心里暗骂自己笨。指尖碰到那两枚滚到缝隙里的硬币,正想伸手去够,又怕碰到她的鞋尖,动作顿了顿,却见女孩已经弯腰捡了起来,对着他递过来,眼里的光亮着,像盛了星星:“都捡齐了,谢谢你。”
“不、不用谢。”他慌忙接过来,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指尖,凉丝丝的,像碰了下冰棱,他猛地缩回手,站起身时差点撞翻电话机,赶紧扶住,嘴里还结结巴巴地补了句,“应、应该的。”
女孩把硬币塞进帆布包的侧袋,没急着拉拉链,反而从包里摸出个小小的记事本,翻到某一页,对着上面的号码拨了电话。她把听筒贴在耳边,等接通后,声音忽然扬了些,带着雀跃的笑:“佳佳?是我啊……刚从图书馆出来,在街市这边的电话亭呢……”
她对着电话那头说话时,用的还是那口清爽的普通话,语速轻快,和刚才跟他说话时的软不同,多了点活泼。周星驰站在旁边,没敢再出声,只听着她讲“借到了《香港电影史》”“周末去尖沙咀买张国荣磁带”,心里悄悄记着——原来她喜欢这些。
挂了电话,她把听筒放回原位,才想起旁边还有人,转头对周星驰笑了笑,没说话,背起帆布包就要走。
周星驰下意识往旁边让了让,看着她走出电话亭,心里那点没说出口的话堵着——想问名字,想问她在哪所学校,可话到嘴边,又被那口蹩脚的普通话绊住了。直到她的身影拐过街角,他才猛地回神,抬手拍了下自己的额头,懊恼地叹了口气。
电话亭里还留着点她身上的味道,混着她刚才说普通话时那清清爽爽的调子,让他握着样片的手都慢了半拍。他低头看了眼样片上自己的笑脸,忽然觉得,刚才那几句磕磕绊绊的话,好像也没那么难堪——至少,他跟她说上话了。
傍晚六点的浸会大学,暮色正沿着教学楼的玻璃幕墙往上爬。宋南希背着帆布包拐进食堂时,孟佳已经占了靠窗的位置,面前摆着两副碗筷,正低头用勺子戳着碗里的云吞面。
“刚从系办公室回来?”孟佳抬头冲她笑,把另一碗冻柠茶推过来,“给你点的,少冰,知道你这阵赶论文睡得晚,不敢给你点太冰的。”
宋南希把包往椅背上一挂,拉开椅子坐下时,帆布包带蹭过肩颈,她轻轻舒了口气——包里装着刚打印好的毕业论文终稿,沉甸甸的。“谢啦,刚交了论文定稿,系主任说下月初答辩完,就能拿毕业证了。”她指尖碰了碰冰凉的杯壁,眼里漾开点轻快的笑意,“总算没白熬这两年。”
孟佳挑了挑眉:“可不是嘛,你当初插班进来时,大家都纳闷你怎么敢选最难的影视制作,结果每次作业都拿A。”她搅了搅碗里的面,“说起来也神,你明明是内地来的,对香港老电影的熟稔程度,比本地同学还厉害,上次讲新浪潮电影,连教授都夸你举例够细。”
宋南希舀了口刚端来的咖喱牛腩,软烂的肉在嘴里化开时,心里轻轻动了动。哪是熟稔,是她从未来穿回来时,这些电影早刻在了记忆里。当年为了能在这个时代站稳脚,也为了离自己想靠近的圈子近一点,她硬凭着模糊的记忆补了高中课程,又咬着牙考进浸会大学夜校,这两年几乎把所有时间都泡在了图书馆和教室。
“瞎琢磨罢了。”她笑了笑,岔开话题,“你上周说的电影讲座,下周三?我答辩完刚好有空,一起去。”
“那感情好!”孟佳眼睛亮了,“对了,TVB那个兼职助理岗,你看了没?师兄说下周截止报名,你要是去了,以后说不定能见到真正的片场呢。”
宋南希握着勺子的手顿了顿。TVB——那天电话亭里那个男生的脸又晃了一下。他撞掉自己硬币时慌慌张张的样子,用蹩脚普通话道歉时发红的耳根,还有盯着自己时亮得像星星的眼睛,都记得清楚,可终究没问过名字。只隐约记得他说自己是TVB的主持人,那天他手里捏着的样片,边缘还被捏出了褶皱。
她低头舀了口咖喱,掩饰住眼里的恍惚:“看了,要求里要毕业证,等答辩完拿到证就去投简历。”
窗外的天彻底黑了,食堂里的人渐渐多起来,叽叽喳喳的粤语混着零星的普通话飘在空气里。孟佳还在说讲座的事,宋南希听着,偶尔应一句,心里却在算着日子。拿到毕业证,进了TVB,离那些她想改变的轨迹近了,或许……也能再碰到那个没问名字的男生。这两年熬的夜、啃的书,总算是没白费。
傍晚六点的浸会大学,暮色正沿着教学楼的玻璃幕墙往上爬。宋南希背着帆布包拐进食堂时,孟佳已经占了靠窗的位置,面前摆着两副碗筷,正低头用勺子戳着碗里的云吞面,见她进来,眼睛一亮就冲她招手。
“刚交完论文?看你这松快劲儿,准是系主任又夸你了。”孟佳把另一碗冻柠茶推过来,指尖点了点她的脸,“说真的,南希,你就算熬了几晚赶论文,这脸也跟画里似的,皮肤白得透光,哪像我,黑眼圈重得快掉地上了。”
宋南希把包往椅背上一挂,拉开椅子坐下。她本就生得极好,头顶饱满高耸,后脑圆润得线条流畅,标准的鹅蛋脸被头发衬得小巧,三庭五眼的比例像是量着尺子长的——眼大而亮,瞳仁黑得纯粹,鼻梁高挺却不凌厉,鼻尖微微下勾,唇峰清晰又软和,整张脸小巧精致,几乎挑不出半点瑕疵。此刻刚从系办公室出来,额角沁着点薄汗,反而让那冷白的皮肤泛着匀净的光,气质里既有哲学系硕士自带的清冷通透,又透着点乖乖女的柔和,站在人群里,总让人下意识地多看几眼。
“哪有那么夸张。”她笑了笑,指尖碰了碰冰凉的杯壁,“系主任就说答辩准备充分点就行,下月初走完流程,毕业证就到手了。”
“可不是夸张嘛。”孟佳扒了口云吞面,压低声音笑,“你忘啦?刚转来那会儿,系里男生天天往你课桌塞情书,还有人托我递纸条,说‘从没见过这么干净的女生,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你倒好,一封都没拆,全给我当书签了,我当时羡慕得要命——我长这么大,还没人给我写过情书呢。”
宋南希无奈地瞥她一眼:“那时候忙着补课程,哪有心思看那些。”她没说的是,穿越前在清华园,也总有人因为她这张脸多看她,可她从小家教严,心思又都在书本上,早就习惯了对这些事淡然处之。168的身高,体重才46公斤,身形纤长却不单薄,往那一站,自带种飘飘欲仙的干净气,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份“仙气”底下,藏着多少想改变过去的执念。
“说起来,你这张脸真该去试试镜头。”孟佳忽然想起什么,“上次跟你说的TVB兼职,招的是资料整理,可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能碰到片场选角呢?你这条件,往那一站,准比好多明星还亮眼。”
宋南希握着勺子的手顿了顿。TVB——那天电话亭里那个男生的脸又隐约浮上来,他用蹩脚普通话道歉时发红的耳根,还有盯着自己时亮得像星星的眼睛。她低头舀了口刚端来的咖喱牛腩,掩饰住眼里的恍惚:“先把答辩过了再说,我去应聘,也是想离资料近点,跟镜头没干系。”
窗外的天彻底黑了,食堂里的人渐渐多起来,有男生路过时,目光还是忍不住往她们这桌瞟,落在宋南希身上时,又赶紧不好意思地移开。孟佳戳了戳她的胳膊,朝那些目光努努嘴,宋南希只当没看见,低头慢慢吃饭。
她知道自己这张脸惹眼,可比起这些,她更在意的是拿到毕业证后,能不能真的走进TVB——离那些她记挂的人和事,再近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