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场铁丝网在夕阳下泛着橙红光泽,虞翼后背抵着网格仰头灌下运动饮料。手机在球包里第三次震动时,他瞥见真田副部长的背影消失在器材室,这才一个箭步冲到场边翻出手机。
“抱歉抱歉!刚才挥拍练习差点被真田副部长瞪穿,你哥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回拨的。”他压低声音切换中文,指节无意识缠绕着球包挂坠的流苏。远处海浪声混着击球声漫过铁网,仁王雅治的银辫梢在余光里晃了一下。
电话那头清脆女声炸开:“四点四十到五点!你是该心虚一下,还有两点多给你发短信居然都不回,人间蒸发了吗?立海大没那么早下课吧!”
“没有没有啦,错了真错了,下回真不敢不回消息。”虞翼突然噤声。柳生比吕士正握着球拍走向自动发球机,深黄运动服衬得肩线笔直,镜片在夕阳下闪过冷光。“你上午说的柳生银羽,这边倒是有个柳生比吕士。姓氏相同但……也可能是单纯的巧合。”他忽然改用日语脱口而出:“柳生!你们家有叫银羽的姐妹吗?”
正弯腰调整护腕的柳生动作微滞,整个网球场听见这句话的人表情都不大对劲,仁王已经勾着搭档肩膀凑过来:“piyo~你从哪听来的这个名字?”
“没从哪,突然听说了,看上去她很有名。”虞翼扫视了一眼整个网球场笑着切换回中文:“看来不是,不过我这边的柳生倒是挺受欢迎的——等下,你怎么知道立海经理姓铃木?”
他望着场边给正选递毛巾的麻花辫女生,突然被观众席的闪光灯晃了眼。层层叠叠的女生们举着「皇帝」「神の子」应援板,却安静得像被真田下了噤声咒。“简直像在暴风眼里打网球……”虞翼揪着铁网的手背青筋突起,“有时间我把你偷渡进来看……嘶!”
仁王冰凉的指尖突然戳他后颈:“训练时间~”远处真田正用球拍敲打记分板,咚咚声像催命鼓点。
“钥匙在电表箱第三格!”虞翼边躲仁王的偷袭边吼,“柳生长相?就……像会用三角函数表白的类型!”他翻身跃过长椅,球包挂坠的香包撞在铁网上叮当作响。
“女朋友的护身符?”仁王吹着口哨挡住去路。
“是妹妹做的诸事顺遂符!”虞翼扬手将手机抛物线扔进包内,远处真田的怒吼恰如惊雷炸响:“全员!负重折返跑开始——!”
立海大皇帝不愧是立海大皇帝,声音顺着电话传过来都听得真真切切。我撇了撇嘴,脑海中还残留的些许记忆让我勉强能回忆起真田弦一郎那严肃刻板的性格。想到远在立海的老哥我在心里默默感叹:“老哥,你自求多福吧。以他那懒鬼的性格,日子怕是不好过咯。不过话说回来,他本质上是个特别能熬的人,之前陪着我改一些文件,直接改到凌晨四点钟——虽然那些文件原本是他甩给我的。
手机锁屏映出17:03的蓝光时,安全通道的铁门在身后发出锈蚀的呻吟。我扯了扯黑色口罩边缘,任夕阳把校服影子拉长成扭曲的藤蔓爬过走廊——女网方向传来的欢呼声浪撞碎在消防栓玻璃上,柳生银羽的扣杀声像子弹穿透三层楼板。
我特地选了一条有些绕远的路离开学校。要是往常这种热闹我肯定会去凑一凑,可如今身处这小说中的世界还是敬谢不敏了。
丝绸般的黑发在腰际流转,掠过消防栓镜面时惊鸿一瞥的倒影——凤眼尾睫挑起三分倦意,像雪地里斜逸的墨梅。
一路上没遇见一个跟剧情有关的人物,倒也落得清净。很快来到新干线站点,我按部就班地买票,期间还拒绝掉几个来搭讪的大叔和其他人。他们的话术如出一辙,是想拉人做些不正规的事儿的。自从到了日本总能碰上这种事情,还好目前还没遇到变态跟踪狂,我想着之后得买个警报器和防狼喷雾,以防万一。不经意间瞥见一旁的自动贩卖机里的柠檬果汁。
站台广播混杂着新干线进站的嗡鸣,我攥紧粉色皮包的金属链条,任由人造冷风掀起裙摆。方才拒绝第四个搭讪者时,那人袖口若隐若现的刺青花纹还黏在视网膜上。自动贩卖机的荧光在暮色里格外刺眼,铝制外壳映出我发梢微翘的倒影。当啷一声,五百日元硬币撞在金属边框上,打着转儿滚向站台边缘的黄色警戒线。
我正要俯身去捡,一双脏兮兮的帆布鞋突然闯入视线。沾着青苔的鞋底不偏不倚踩住硬币,顺着被汗浸透的灰白袜筒向上看,少年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像是刚逃出猎人追捕的幼鹿。他脖颈处泛红的抓痕在领口若隐若现,制服衬衫第二颗纽扣不知所踪,衣摆还沾着可疑的暗褐色污渍。
“啊!对不起!!”变声期特有的沙哑嗓音惊飞了电线上的麻雀。他慌忙后退时差点被自己的鞋带绊倒,弯腰拾硬币的动作笨拙得像刚组装好的机器人。褪色的格子手帕在掌心抖成波浪,那枚被反复擦拭的硬币折射着夕照,在他睫毛上镀了层碎金,“真的,非常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所以我才讨厌日本的礼仪啊。
我接过尚带余温的硬币,指腹触到他掌心薄茧的瞬间,少年像被烫到般缩回手。他后颈渗出的汗水在制服领口晕开深色痕迹,喉结上下滚动时,喉间传来急促的吞咽声。“对不起。”他又说了声。
他个子不高,偏金黄的茶色短发简洁利落显得清爽又干净。额前的碎发微微遮住眼睛,他一直低着头,因为本身就比我矮些,我有些看不清他的眼睛。他神情愈发紧张,口中嚅嗫着:“那个,要不我请你喝,赔罪吧,非常抱歉!!”
“第四次了。”我屈指弹了弹贩卖机的玻璃面板,柠檬汽水的图标在暮色中泛着酸涩的光晕,“从你踩到硬币到现在,道歉次数比新干线发车铃还密集。”
少年整个人僵成生锈的弹簧,发梢翘起的那撮金茶色在风里乱颤。他死死盯着自己开裂的鞋尖,制服裤腿沾着的泥点正簌簌往下掉土渣:“对不…我是说…那个…”破碎的语句被进站的气流卷走,远处月台忽然响起刺耳的哨声。
当啷。硬币坠入投币口的声音惊得他肩膀一抖。我按下柠檬汽水的按钮,易拉罐滚落的闷响里混杂着少年陡然加重的呼吸。自动贩卖机的冷光将他瞳孔映成琥珀色,倒影中我的身影被切割成细碎的棱镜。
“喝什么?”我晃了晃手中沁出水珠的易拉罐,碳酸气泡在铝罐里发出细微爆裂声。少年喉结又动了动,他忽然转头望向闸机口,在我的视野范围内那里什么都没有。贩卖机的阴影恰到好处地笼罩住我们,我听见他书包里金属物品碰撞的轻响。
“不……这个不用了,谢谢。”他的目光小心翼翼地落在我的脸上。
碳酸气泡在拉环开启的瞬间涌上喉间,我扯下口罩的刹那,余光瞥见他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少年耳尖迅速漫开的绯色浸透了薄薄的耳廓,连带着脖颈都染上樱粉。月台熙攘的人潮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斑驳的妖影在钴蓝色天幕下溶解成流沙,只剩眼前人校服第二颗纽扣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真不喝吗?”我晃了晃手中明黄色的易拉罐,柠檬酸涩的香气随着动作弥散。少年喉结滚动着别开脸,制服下摆却诚实地被汗水洇出深色云纹。自动贩卖机的玻璃映出他仓皇侧脸,睫毛在眼睑投下的阴影竟像极了受惊的猫。
“名字?”我将冰镇的可尔必思贴上他手腕,少年惊跳着后退半步,塑料瓶身凝结的水珠沿着他清瘦的腕骨蜿蜒成溪。他报出姓名时的颤音带着某种献祭般的郑重,夏目贵志——舌尖碾过这四个音节,我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名字。
——不过,已经不记得了。
他犹豫了片刻,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般轻声问道:“那,你的名字呢?”
“虞婳,中国人,随便你怎么叫。”我咽下一口汽水,柠檬独特的酸涩与清甜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刺激着味蕾。我没有再继续说话,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看向车轨道。夏目贵志站在一旁,双手不自觉地揪着衣角,几次嘴唇微微动了动像是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在犹豫中把话咽了回去。
驶来的班车发出有节奏的轰鸣声,越来越近,快要进站了。我仰头灌下最后一口汽水,喉结滚动时听见碳酸气泡在铝罐里炸裂的脆响。沾着水雾的易拉罐被捏出凹陷,金属扭曲的呻吟混着远处电车轨道的震颤。口罩边缘洇着水痕,我盯着站台缝隙里钻出的野雏菊,直到夏目贵志的影子斜斜切开花瓣。
利落地将易拉罐扔进垃圾桶发出“哐当”一声脆响,随后重新戴上口罩,抬脚正要上车。就在这时,夏目贵志突然伸出手,拉住了我的袖子,蜷起的手指反复摩挲书包带,喉结上下滚动三次终于开口:“对不起,但能不能给我你的……”话音被进站气浪卷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