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可能、有点、差不多、大概是喜欢野田昊的。
——我仔细思考过了。
——思考后还是觉得喜欢。
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手机边缘,相册里野田昊的侧影在暖黄路灯下泛着光晕。我忽然摁灭屏幕,任由黑暗吞没了那张令人心慌意乱的笑脸。
第三次把聊天记录翻到最顶端时,我对着天花板举起双臂——投降般张开五指。电子钟的幽蓝数字跳到03:47,映得指缝间游动着星屑似的微尘。或许是被妻夫木聪那张打破次元壁的脸蛊惑了,当这个活色生香的三次元脸蛋裹着高定西装闯入二维世界时,混沌般的新鲜感很难不让人心动。
指尖悬在云端相册的加密图标上颤抖了不知道多久,最终将仅有的两张偷拍照拖进三重密码的保险箱。同步进度条在三个设备间来回跳跃,我抱紧膝盖——像藏起松果的松鼠明知冬眠遥遥无期,却仍忍不住囤积这些注定用不上的食粮。
这实在不像我。毕竟上辈子在硅谷敲代码时,我的社交圈半径仅限于工位到咖啡机的十二步距离。那些帮闺蜜分析约会数据的深夜,自己连男同事递来的拿铁都要换算成卡路里婉拒。可当野田昊倚在包厢门框上抛来wink,我最后竟鬼使神差地扫了他的微信二维码。
——这不是妻夫木聪。
——这是野田昊。
像野田昊这样的男人注定是镁光灯追逐的焦点。混血儿般深邃的面孔配上财阀浸润出的矜贵气质,光是倚在车门前把玩打火机的姿态就足以让整条街的名媛驻足回望。穿的也是骚包,西装搞出玩世不恭的意味,衣襟上怒放的朱槿花刺绣与鎏金袖扣走过之处暗香浮动,倒像是把整个东京的春色都穿在了身上。
《唐探3》里秦风随手撒出去三亿日元钞票,漫天飘落的不是纸钞,分明是资本堆砌的浪漫主义。被这样的人垂青任谁都会心跳漏拍——即便只是因这副皮囊的短暂悸动。
——娜欧蜜啊……
倒像是孔雀开屏般优雅的狩猎信号。我忽然笑出声来。何必揣度他鎏金外壳下藏着几分真心?与其纠结明日可能的苦涩,倒不如接住此刻裹着金箔的玫瑰。毕竟与浪子周旋的精妙恰在于清醒地沉溺这场风月游戏。
【21:46】
【余华分婳:这是单给我看的,还是所有人都能看?】
——好林黛玉啊。
所以,我真是一点儿都不敢跟老哥说啊。
虽说已经活过两辈子,可虞翼不管是性格还是能力,都叫我心甘情愿、真情实感地喊他一声哥。父母不在他就是长辈。
反观自己现在就是一十三岁小屁孩,尚未褪去婴儿肥的脸庞稚气未消,若是以前被教导主任抓个现行,“早恋”这顶大帽子扣下来,怕是家长会亲自打断我的腿。搁在从前,我定要讥讽这种飞蛾扑火的傻气,如今倒成了故事中人。
眉眼初绽却身量未足,长得是美是艳也足够有特点,但单薄得像早春的樱花骨朵,野田大少爷什么样丰乳肥臀的美人没见过?怎么就偏对我这黄毛丫头青眼有加。随便吧,权当是偷尝禁果的游戏罢,等之后他飞往常春藤,我便当他回忆里带露的野蔷薇——开得放肆,谢得干脆。
——以后还是多吃点儿豆浆、木瓜和酒酿吧。。。
——该怎么回才好呢?
野田昊的钢笔在指间转出银亮弧线,笔尖在文件空白处洇开墨点。神奈川的夜风掀起窗帘一角,老山田端着波尔多红酒进来时,正看见自家少爷对着满桌文件走神——家族企业的季度报表压在虞翼的学生证复印件上,东京传来的消息说昊二少爷又在秋叶原泡了整天电玩城。
“82年的玛歌?”水晶杯底轻叩实木桌面的声响让野田昊回神,他忽然按住即将撤走的银托盘。老管家霜白的眉毛微微扬起,三十年侍奉生涯让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躬身角度。
“山田叔,”钢笔啪地倒在《第三季度并购预案》封皮,年轻继承人扯松领口,“当年……你是怎么追到山田婶的?”
勃艮第杯沿撞出清越颤音,六十三岁的执事第一次在端酒时失了分寸。庭院里惊飞的燕子掠过落地窗,把管家先生骤然绷直的燕尾服轮廓投在满墙财务报表上。
“失礼いたしました!”老管家喉结滚动三次才压下颤音,托着银盘的手指蜷成三十年前初次侍奉时的弧度。波尔多酒液在杯中晃出细碎的光,他借着整理袖扣的空隙瞥向少爷领口——衬衫下隐约露出银链,坠子形状与今早新干线上那个冲他们微笑的绿裙少女胸前的校徽如出一辙。
三天前野田昊扯开真丝睡袍宣布要乘新干线时,水晶吊灯在他锁骨投下的阴影正如此刻般动荡。老管家凝视年轻人陷在报表堆里的单薄肩线,忽然想起某个梅雨清晨——七岁的继承人攥着弟弟的领结,站在相同位置替昊二向父亲认错时,睫毛也是这样在晨光中簌簌颤动。
“只要是真诚的对她好,让她感受到被用心对待,就一定没问题的。”
“真诚吗……”
“当年我每天提前两小时到花市,就为买内人最爱的朝颜花露。”老人指腹摩挲着银托盘上野田家纹,“但最关键的是…”他忽然伸手按灭财报投影仪,满墙数字化作星尘消散,“别送宝石,要看清她耳垂是否对金属过敏。”
——不能用购案思维解构爱情。
野田昊此刻宁愿面对十个恶意收购方,也不想承认自己连一句话都不知道该怎么回。
【22:00】
【东京花蝴蝶:私はあなた一人のWeChatがあります】
(我只有你一个人的微信)
——不是很想承认这个在半夜对着手机屏傻笑的大傻子是自己。
【22:03】
【东京花蝴蝶:今天看见婳酱穿的是青春学园的校服,婳酱是在东京上学吧?】
【余华分婳:嗯】
我想了想,又补了句——
【余华分婳:会一直在东京上学的】
野田昊深吸一口气——
【东京花蝴蝶:では、明日一緒に新幹線で東京に帰りませんか?】
(那,明天要不要一起坐新干线回东京?)
数着line对话框上跳动的“对方正在输入”,野田昊盯着逐渐暗下去的屏幕喉结艰难滚动,秒针在耳边轰鸣到第七圈时指节已经泛出冷白。他第不知道多少次解锁手机检查网络信号,删改到第三版的解释还没发送,那种带着东京夏夜潮意的暧昧短信他只敢用日文发。
【22:22】
【余华分婳:いいよジェーン君でもボックス席でしか会えない】
(可以呀昊君,不过我们只能在包厢里见面)
【东京花蝴蝶:わかりました!ボックス席を予約させてください!】
(我知道了!让我来订包厢吧!)
野田昊的秒回速度几乎冲破微信服务器,我甚至能听见他指腹擦过屏幕的灼热气流。包厢预定截图弹出的刹那,电子钟恰好跳成22:23——我听见我哥冲厕所的声音。
我们就这样约好了。在微信上敲定具体时间时,野田昊对我坚持包厢见面的要求没有多问。他显然也明白要避开虞翼,字里行间透着的失落里掺杂着某种隐秘的快感。这种近乎偷情的隐秘感让我们既羞耻又兴奋。当然,要是第一次就被发现,那这段带着粉红色的关系我会将其永久封存。
手机边框贴着唇瓣:“晚安,睡个好觉。”松开手指的刹那,机械齿轮转动的音效像在心脏上碾过——这对我而言近乎破戒,除了至亲挚友我向来不会发语音。可此刻我就是执拗地想让他听见被子摩挲的声音掠过我声带的震颤,想让他知道某些正在融化的边界。
三分钟后对话框弹出红色圆点。野田昊“晚安”的第四声像坠落的樱花跌在青石板上。我蜷缩在被子里反复拖拽进度条,直到那声笨拙的“安”字在耳蜗里烙下凹痕,直到手机发烫的温度透过枕巾渗进颧骨。
强迫自己关机时发现还不到十一点。
睡吧,快进到明天。
深夜23:30——
虞翼终于将最后一行代码嵌进模拟器。
视线残留着数据流的青色重影,他后仰时脊椎发出冻土层开裂般的闷响。起身的瞬间,血氧不足的眩晕让他扶住了椅背——金属支架上还挂着妹妹上周硬塞的蒸汽眼罩,薰衣草香早被机房恒温的干燥吞噬殆尽。
走廊尽头的黑暗令他脚步微滞。妹妹房门下的光缝消失了,那个惯常漏着键盘声或者翻书声的结界竟提前三小时陷入静默。他无意识摩挲着手机,锁屏壁纸还是去年生日时两人在布鲁塞尔拍的合照。
冰箱冷光中漂浮的矿泉水瓶突然变得刺眼。他仰头灌得太急,一道水痕顺着喉结滚进衬衫,在胸口洇出深色地图。料理台上散落的便签纸被夜风掀起,露出密密麻麻的早餐备忘:核桃要提前浸泡,鸡肉饼的芝士夹层不能超过0.5厘米。
睡吧,迟早要说服她转来神奈川。
第二天一大早——
晨光在芝士的滋滋声中裂成金丝,虞翼握着锅铲的手僵在半空——料理台前的身影正把冰豆浆吸得震天响。妹妹衣领上还沾着点洗脸时溅上的水渍,却反常地在六点十五分就完成了人体开机程序。
“你…”他戳破芝士拉丝的力道过猛,橙黄岩浆漫过不粘锅,“来日本后转性了?”
“……”哈欠打到一半变成冷笑,我伸出脚尖勾住快要坠地的充电宝:“某些人穿粉色凯蒂猫围裙的样子……”冰豆浆的雾气漫过睫毛,故意拖长的尾音随着吐司机“叮”的脆响炸开,“才叫脱胎换骨呢。”
虞翼后知后觉低头,胸前蝴蝶结的缎带正扫过不粘锅锅手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