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墙外的风卷着沙砾敲打窗棂时,我又在修补裂缝的转角撞见他。这家伙背着半袋从废弃农场拾来的土豆,额角沾着泥点子,睫毛上却挂着星子——说是星子,其实是清晨探照灯扫过的光,偏他还得意洋洋地晃脑袋:“看,我这是自带高光出场。”
第一次递给他绷带时,他指尖擦过我掌心,痒得我差点把整卷绷带丢他脸上。他倒好,龇着牙笑:“你这手跟棉花似的,比我拾来的土豆软多了。”气得我转身就走,却听见身后传来“哎哟”一声,回头见他正弯腰捡绷带,土豆滚了一地,活像只笨手笨脚的熊。
后来我们总在浇水的黄昏碰见。他负责给操场边缘的菜畦松土,我拎着半桶省下来的水,沿着田埂慢慢走。他会忽然停下锄头,指着天边被晚霞染透的云:“像不像食堂阿姨蒸坏的红糖馒头?还是发面失败那种。”我噗嗤笑出声,惊飞了落在梧桐树上的麻雀。他立刻得寸进尺:“笑起来好看,比那馒头强多了——哎,你别用洒水壶泼我啊!”
危险突袭的夜晚,他把我拽到课桌下的瞬间,我听见两颗心脏在狭小的空间里撞出同个节拍。他后背抵着摇晃的桌腿,掌心覆在我耳上,挡住外面的嘶吼:“别怕,我数到三就冲出去。”可他数到二时,我攥紧了他被磨破的袖口,像攥住了这末日里唯一的浮木。他忽然憋笑:“你抓这么紧,是怕我跑了还是怕桌子塌了?”我刚想瞪他,他又压低声音:“放心,我跑也带着你,就你这小短腿,自己跑准摔。”
风波平息后才知道,那天他口袋里揣着片晒干的梧桐叶,本想在巡逻的间隙塞给我——他说,看到叶子就想起我总在窗边发呆的样子,“跟只蹲在窗台上晒太阳的猫似的,一动不动。”我抢过那片叶子往他脑门上拍:“你才是猫,还是只偷土豆的野猫!”
我们开始在交换物资时藏些小心思。他给我递压缩饼干,包装里会裹着颗野山枣,还附张歪歪扭扭的纸条:“比食堂的糖精甜,亲测。”我给他补磨破的手套,特意在指缝里绣朵歪歪扭扭的芽,他戴着手套挥锄头时,那芽就跟着他的动作一颠一颠,活像在跳舞。有次他举着手套冲我喊:“你这芽长反了吧?根朝上叶朝下,是想让它倒着长啊?”我脸一热,转身去拎水壶,却听见他在身后笑:“不过挺好看,比菜畦里的苗精神。”
有次在礼堂听老师讲过去的婚礼,他忽然在我耳边说:“等以后能在街上随便走了,我就用梧桐叶给你编个戒指。”我没回头,却感觉他的呼吸落在耳廓,像春风拂过刚解冻的河面。他又补了句:“放心,肯定比你绣的芽好看,我手巧。”气得我在桌子底下踩了他一脚,他愣是没敢出声,只龇牙咧嘴地瞪我,眼里却亮得像藏了把星星。
菜苗在雨季疯长时,他偷偷在田埂边种了排向日葵。“跟着光走,”他蹲在我身边,指尖划过嫩绿的花盘,忽然用胳膊肘撞我一下,“就像我们俩,天天追着探照灯跑,比向日葵还积极。”我看着他映在泥土里的影子,忽然发现这家伙蹲久了,裤脚沾着泥,却还在那儿摆弄花盘:“等它们开花了,我就摘朵最大的给你当帽子,保证比巡逻队的头盔好看。”
当围墙外的嘶吼渐渐平息,我们坐在成熟的向日葵下,他果然用梧桐叶编了个环,非要往我指间套。叶片边缘有些粗糙,他却得意地晃:“怎么样,比你绣的芽强吧?这叫艺术品。”我刚要反驳,他忽然凑近,声音软下来:“其实……我练了好几天,拆了又编,手都被叶子割破了。”
远处传来同学们分发新收获的土豆的笑声,有人喊我们过去帮忙。他拉起我的手就跑,梧桐叶戒指在风里轻轻晃。跑过菜畦时,他忽然停下,指着我们种的向日葵:“你看,它们都朝着光呢。”我抬头,看见阳光穿过花盘,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极了初见时他睫毛上的星子。
原来爱情这东西,哪怕在裂缝里也能长得分外热闹。它藏在彼此斗嘴的玩笑里,躲在偷偷准备的小小心意中,在每一次相视而笑的瞬间,比菜畦里的疯长的苗更泼辣,比探照灯的光更明亮——就像他手里的梧桐叶戒指,哪怕粗糙,也带着两个人一起攒出来的、热烘烘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