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墙彻底拆干净那天,他扛着半袋晒干的向日葵籽找到我,裤脚还沾着拆墙时的灰。“我发现个好地方,”他神秘兮兮地拽着我往废弃教学楼走,“三楼最东头那间,窗户没破,还能看见操场的向日葵。”
那间教室的桌椅早就被搬空了,墙角堆着几捆旧书,阳光从窗棂漏进来,在地上拼出格子。他把向日葵籽倒在讲台上,又从口袋里摸出两个烤红薯,是用食堂的余火煨的,皮都焦黑了。“以后咱们住这儿吧,”他咬了口红薯,热气糊了满脸,“我睡讲台,你睡靠窗的桌子,离得近,说话方便。”
我愣了愣,没明白“住这儿”是什么意思,只觉得他眼睛亮晶晶的,像揣了两颗刚剥壳的向日葵籽。“住这儿要被老师骂的,”我戳了戳他手里的红薯,“而且晚上会黑。”
“我带了蜡烛,”他从背包里翻出半截白蜡,又摸出个铁皮盒当烛台,“你怕黑的话,我让蜡烛一直亮着。再说了,我能给你讲故事,就讲我以前偷挖邻居家土豆的事。”他说得认真,好像“住在一起”和“一起在教室写作业”没什么两样,不过是换个地方分享烤红薯。
那天傍晚,他真的把铺盖卷抱来了,是一床打了补丁的旧棉被,散发着阳光晒过的味道。“你看,”他把棉被铺在讲台上,拍了拍,“软和着呢,比我以前睡的草垛强。”我看着他蹲在地上整理东西,突然想起上次在菜畦边,他说“两个人浇水比一个人快”,此刻他眼里的期待,和说那句话时一模一样——好像“住在一起”,就只是能多个人一起分享烛火,一起数窗外的星星。
夜里我没敢留下,他送我回宿舍时,手里还攥着那片梧桐叶戒指。“明天我把你的桌子擦干净,”他挠挠头,“再捡几个好看的石头当摆件,保证比你宿舍的床舒服。”我忍不住笑:“谁要睡桌子啊。”他却急了:“那……我睡桌子,你睡讲台?讲台宽。”
后来我们真的常在那间教室待着,他在讲台上铺书当枕头,我坐在窗台上啃向日葵籽。他会突然坐起来说:“其实住这儿挺好的,你看月亮正好照在桌子上,像给你铺了层银布。”我扔颗籽到他脸上:“就你花样多。”他接住籽,塞嘴里嚼着,含混不清地说:“主要是……离你近。”
有天清晨,我推开门,看见他正踮着脚往我常坐的窗台上摆东西——是一排用泥巴捏的小人和向日葵,歪歪扭扭的,却都朝着太阳的方向。“等以后啊,”他回头看见我,笑得露出牙齿,“咱们就把这儿当新家,我去拾柴,你烧火,跟以前在菜畦边一样。”
阳光漫进教室,照在他沾着泥巴的手上,也照在那些丑丑的泥娃娃上。我突然懂了,他说的“同居”,根本不是什么复杂的事,就像他当初递来的野山枣,绣歪的芽,不过是想把“我”和“你”,变成“我们”——在同一片阳光下,一起数日子,一起等向日葵结籽,像两个揣着糖的小孩,偷偷把最甜的心思,都藏进了同一间屋子的烛火里。
围墙外的风裹着暖意涌进来时,他正趴在讲台上打盹,阳光顺着他敞开的领口溜进去,在锁骨处烙下一小片金斑。我走过去想叫醒他,指尖刚碰到他后背的补丁,他忽然翻身拽住我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股不容推拒的热意。
“别动,”他声音发哑,带着刚睡醒的慵懒,“让我靠会儿,你身上比棉被暖。”说着就往我腿边挪了挪,脑袋枕在我膝盖上,呼吸扫过我露在裤脚外的脚踝,像小虫子爬过似的痒。我想推开他,手却被他攥着按在胸口,隔着薄薄的布衫,能摸到他心跳得咚咚响,比打更的梆子还急。
夜里烛火摇曳时,他总爱凑得很近,说话的气全喷在我耳廓上。有次我低头系鞋带,他突然伸手捏住我下巴抬起来,眼神在烛光里显得格外亮:“你睫毛上沾了根向日葵籽的绒毛。”我刚要说话,他却低头吹那绒毛,嘴唇擦过我唇角,像被火星烫了似的,两人都猛地顿住。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把他耳尖的红映得清清楚楚。
他铺在讲台上的棉被总往我这边挪,夜里冷了,他会迷迷糊糊地伸手捞我,把我往他那边拽,嘴里嘟囔着“别冻着”。有次醒来,发现自己半个身子都压在他胳膊上,他的手搭在我腰上,掌心烫得像揣了个小炭炉。我一动,他就醒了,非但不松手,反而得寸进尺地往我颈窝里钻:“这样暖和,省蜡烛。”呼吸扫过颈间,激起一串战栗,比白天的阳光还要灼人。
有回他拾来块光滑的木板,打磨成小桌子摆在窗边,非要让我跟他并排坐。月光漫进来时,他忽然伸手捏我的手指,一根一根数过去,指尖划过指缝时故意放慢速度,痒得我蜷起手指。“你手真软,”他低笑,声音压得很低,“比我摸过的任何东西都软。”说着就把我的手按在他膝盖上,隔着粗布裤子,也能感觉到他体温的热度一点点渗过来。
雨下得大的夜里,我们挤在同床棉被里。他后背贴着我的前胸,我能数清他脊椎的骨节,他却忽然翻身面对我,鼻尖几乎碰到我的鼻尖。“湿衣服贴着皮肤难受,”他说着就去解我外套的扣子,指尖碰到我锁骨时,我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他却按住我的手,声音哑得像含了水,“别动,我帮你脱……就脱外套。”
烛火在他眼里跳动,像藏了两簇小火焰。他的手很笨,解了半天也没解开,反而把扣子扯得更紧,急得额头冒汗。我忍不住笑出声,他却突然低头,用牙齿咬开了那颗扣子,温热的呼吸扫过颈间,比雨声还要让人心慌。
其实我们都不懂太多,只知道靠得近了会暖和,皮肤相触时心跳会乱,像揣了只蹦跳的兔子。就像他偷偷在我枕头下塞的野山枣,甜里带着点涩,却让人忍不住想再尝一口——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意,藏在触碰的指尖,贴紧的后背,和月光下悄悄凑近的呼吸里,像向日葵在夜里偷偷攒着劲儿,就等天亮时,把所有的喜欢都亮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