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丧（个人向）

邕城的冬日并不寒冷，甚至可以说温暖，嫣红的三角梅缠绕于交通的栏杆，绿叶衬托着三角梅的嫣红，阳光透过隧道的洞口，在墙上映射下一个个灿烂的空窗。

桂市没有合适的飞机，便不得不坐高铁跑去邕城，尽可能地赶回家乡。

落地的一刹那，独属于北方凛冽的寒风席卷了全身，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原定计划是明天，得知父亲病重的音讯便不得不马不停蹄考完最后一科赶回家乡，迎接的却并不是喜出望外的母亲。

鸽子哨声打响了铜锣，迎接小年的到来，新一年的敬颂化作细雪铺满了长街，反射出满天星子的余晖。皑皑白雪的洁白与满地的纸钱相得益彰。

我归家了，迎接我的，是父亲的灵堂。

火光倒影着我的脸，是满脸的泪痕，和崩溃的神情，而我的心里实则对我父亲的死讯毫无波澜。

按部就班地完成葬礼的所有过程，直到第二天的火化放入家族祠堂，依旧毫无波澜，但若是说一点感觉都没有，大抵还是不大可能的罢，虽说从幼时到现在，未曾感受过什么父爱，但终归还是有最细小的一点点。正因如此某次和朋友去蓉城旅游时，未曾订到返校的机票，便在她家邕城暂住一晚，深夜她的父亲在火车站口等着她，她父亲在火车站工作，看着他第二天的下午送她上了火车，为她提着行李直到上车，心中总归是有些羡慕的。

漫天的菊花花瓣和纸钱映入眼帘，走马灯般的回忆霎时间宛若海水淹没了我的思绪，小学时，父亲来接我，被欺负了未曾替我出过头，也未曾管过我。他从未带我出去玩过，哪怕是接送上下学也是母亲强制的要求，他总是如此自私，哪怕是他的葬礼上，他的亲生姐妹，叔伯兄弟也未曾替他正式的哭过一场。

我仍记得我四姑还是六姑说过的一句话，其实这是他的报应。我心里也清楚，老家的亲戚包括他的亲生姐妹都晓得他是如此混账的一个人，不过是血浓于水才如此上心罢了。

细细回味，他的逝去于我而言净是欢喜胜过忧愁，毕竟家里主要的经济来源从来就不是他，顶梁柱也并非是他，家里有他没他一样甚至离了他反而更加轻松，也不清楚为什么一个葬礼该有的都有了，办的风风火火，丧葬哀伤却并没有多少，倒不如说更像老家的亲戚过年聚了一聚，死后更多的反而是在讽刺，都说仁慈的人，死后总是会想起他的好，更多的是思念的哀悼。仍记得康二姑父逝去的那阵，康二姑哭的不成样子，至今也未曾有人敢提起，依旧是心中的痛，思念极了便总是忍不住落泪，据本人所说这辈子几乎鲜少与康二姑父吵架，便不由得有些羡慕。火葬的时候母亲没去，我去了，那天是个艳阳天，在我们前面的还有四个人。在殡仪馆的告别厅中，我看到上一个人的悼念还没有结束，许多人白色的头巾上是红色的毛球，在津城的丧葬风俗中，孙辈的上面是红色的毛球，重孙带两个以此类推，我甚至见到有一个人头上带了四个，我想这位一定是极为长寿的罢。

哀乐尽时，我看到许多人哭的快要晕倒，便不由得有些羡慕，他生前一定是一个很温柔的人罢，下一个便是我们，我看到我父亲的遗体被推进来，嘴巴大大的长着，面如枯槁，已经开始长尸斑。实际上早在火葬前一天夜里给他“开光”时便已经见过，开光也是当地丧葬的一个习俗，子女用簪子沾瓷盘里的香油随着大捞（这边主持葬礼的人的叫法，）的指挥在死者的各处画圈，大捞用一面小镜子照射，最后将瓷盘和小镜子一同摔碎。由于桂市当晚没有飞机，便不得不坐高铁来到邕城，从邕城赶回津城，原定于早晨的入殓便改为晚上。匆忙到家已经是晚上八点，梦似的做完了当天该做的事情，逼着自己显得哀伤一些，不然总归是不大光彩。

悼念父亲时，哭不出来便想着前一天的事情，前一天还被房东和老师合伙阴阳怪气，因为电费是老师和房东均摊，可我却不知道这事，在我这边房东对我说是水电物业全包，合同上面白纸黑字，而老师似乎也不晓得。桂市夜里寒冷，手脚总是冻僵，便买了个小型小太阳暖手，卧室的空调是不制暖的，电用的便多了些。合租老师便生气了，阴阳怪气却不得不咬牙忍下，因为是自己系的老师，穿小鞋十分容易。房东也是添油加醋，临走前用她家厨房洗了下碗，便说我在卧室煮饭再这样要罚款五千，想到这在父亲的遗体前便委屈的泣不成声，最终潸然泪下。他活着时未曾给过我一丝庇佑，死后也不然，怕是未曾带着一丝思念毫无顾虑地逝去了，谁也不曾想罢，包括我。

回到家后却也未曾收获多少温暖，从小到大听过的最多的话便是“活该”和“废物”，我清晰地知晓母亲实则是爱我的，我也是她活下去唯一的寄托。父亲刚死的第一天葬礼，我还在桂省未能归家，老家一亲戚的小孩脑袋有些不灵光，说傻×都是在抬举他，他母亲让他上前去悼念一下死活不去，母亲和他开了个玩笑，竟上来给了我母亲一巴掌，让她当场心脏病病发，若不是表哥带了救心丸怕不是也要跟随父亲的脚步，后来我听说这个事时他早已回家，虽然母亲娘家所有人都在那里狠狠地出了口恶气，他父母亲人也差点跪下来求我母亲原谅，但依然忍不住落泪，比哀悼父亲时要汹涌的多了。我跟我哥说，若是咱妈真的随着父亲的脚步走了，我就剁了他之后直接喝药紫砂。并非玩笑话，早已活的累了。

圆坟的那天是凌晨，冬日的天亮的很晚，头顶依旧是一片星辰，我看到燃烧的纸钱随风一吹，汇聚一条直线，宛若星火铺成的路，直指临时搭建的父亲的灵台。

星火在我眼前摇晃，恍惚间灵魂似乎是在做梦，梦里我踏上了那条星火铺成的小路，慢吞吞地往前走。在路上，回忆走马灯般回顾了这一辈子，我看到前两天的葬礼上，二婶阴阳怪气“我表妹考得211我只是个二本”，我看到一切都未曾被母亲一句夸奖，“废物”二字伴随我至今，我看到我二姨和我母亲夸那个表妹从小包饺子就很聪慧我只是个笨蛋……

高考失利，渣滓和废物伴随我至今，过去的一切价值都被否定，成为最底层的垃圾，在角落腐烂发臭。

我忽地想起期末考的最后一门是教育心理学，有一个问题便是说初中学生的自我同一性，这个时期的孩子会陷入迷茫，很容易有抑郁倾向，要帮助他们直到自己会什么，以及自己想走的道路。初中的时候我曾很喜欢漫画，将来想做漫画主笔，最后却被硬生生扳过来，普通高考，毫无目的，不认为自己能够考上老师，成为社会的渣滓，抑郁被当作是叛逆，最终憋成了暴怒。

我看到高中时被不断否定和极度厌学，一学习便忍不住想要伤害自己，我看到大学时被排外欺凌，想要嗫食所有人的血骨，咬烂他们的血管，从颈动脉咬下，被鲜血侵染全身，再往下，撕烂他们的皮肉，露出洁白的肋骨，感受心跳的停滞。

而我最终会发烂，发臭，烂在根里，变成最无用的渣滓，就想他们所说的，废物，活该，毫无价值。

我感谢着母亲为我付出的一切，因为我的父亲是如此自私，让我母亲除了照顾年幼的我还要照顾他，她是个命苦的人，所以父亲的死是喜丧，他走了，她自由了，她终于可以结束这长达二十年的怒火，我不清楚什么是孝，她为我付出那么多，应该是我欠她的，却不甘作为提线木偶。总是亲戚被嘲笑不会

干家务，不会做饭，还是个废物没考上211，踏上那条小路，也曾想过就这样跟他走算了。

就这样踏上那条纸钱与星火构成的黄泉路，周围的景色逐渐模糊，最终归为一片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