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国家之间的交好,是建立在瞬息即变的共同利益的基础上的。
但两国之间的人民之间的联系是绝然不可能如此。
现在,这联系也决不可能如此轻易断去。
战争无疑是残酷的,于是在战斗后那些不知时长的间歇便显得愈发珍贵。
一壶热汤、一点儿烈酒,还有一群不知何时就将要死去的人。
他们围在篝火旁,听漂亮的姑娘唱着家乡的歌。
活下来的人是不会忘记这样的场景的:而死去的人,他们则更为珍惜——
这是不知结果的孤独中的一点慰藉。
这正是现在的我所记得的事。
而除非像我、像尼娜这样的人全都死去,我们的后代再也记不清儿时所听的这些间歇时,人民的联系才会慢慢死去。
而如今,尼娜老了。
我也记不清上一次见到那个漂亮的男孩到底是在春天还是秋天——尼亚已经长大了,属于小孩子们的聚会已经转移到了学校中去。
这些新生的小家伙们都已远去,剩下的、在白杨村里的,是一群经历过战争的老人。
于是我无端感受到了一种气氛。
这是一种怎样的气氛啊,仿佛连岸那边的白杨的摇摆,都带上了一股无端的压抑。
然后这被压抑所掀起的戚戚的风会穿过我,吹到每一个居住在白杨村里的人。
已是11月了,很冷、很冷。
于是我把自己缩进了画里。
这没什么难的,如果不是遗憾将我束在这儿,我相信灵魂是这世上最无拘束的一类事物。
———或许可以被称作事物吧,毕竟灵魂已经自由到没人会给他们一个特定的解释。
而现在,我所真正担心的,是我这悲戚的灵魂是否会为这肖像也蒙上一层阴霾。
尼娜可每天都要抬头看我的肖像呢,这个可怜的妇人是绝不能接受她的战友、亲人,再被战争的苦痛所纠缠的。
如是这样,我或许该睡去了。
早些年的我还是太过天真,把等待想的这样简单无害。
但今天,在这样的气氛中,等待对一个清醒的人来说未免太过煎熬。更何况我是一个除了大地外无人知晓的亡魂。
所以,亲爱的,我的万尼亚,我就要睡去了。就像你熟知我一样,我知道你仍在等待。
我希望你已经不再是孤单一人了。
———这样的等待与我的并无区别
我仍然记得莫斯科的那个夜晚,以及晨起时你那并不安稳的睡颜。
我知道你会为我的不告而别而感到怅惘,所以这一次,换你来叫醒我了。
我闭上了眼睛。出乎我所料的,原来灵魂也会陷入梦乡。
在梦里,就像分别的那一晚一样,伊万紧紧抱着我。
—这无疑是温暖的。
我的可爱的苏联人啊,不知你现在是否仍在读我的日记。
你或许还理解不了那首诗吧?
看吧、看吧,这是我所留下的,除了以往的拥抱与亲吻外,最能代表我的东西了。
我的杰出的画家啊,不知你现在是否已经扬名立万?
但我知道,你仍未完成那副我的肖像。
我等待着,你画上我的眼睛的那一天。
我或许不能够再想了。大地正迫切的邀请我短暂的相聚。我真正的,睡去了。
晚安,尼娜;晚安,我的万尼亚。
不知哪的轻柔的歌声响起。
睡吧、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