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的夜来得早。白璃蹲在竹屋檐下,看最后一缕夕阳漫过竹梢,将青石板染成蜜色。她腕间的羊脂玉镯在暮色里泛着温润的光,是淡墨今早亲手给她戴上的——说是"青岚山庄的遗物,该物归原主"。
"阿璃。"
低哑的男声从身后传来。白璃回头,见淡墨抱着一摞医书立在竹影里,月白广袖垂落,腕间那截褪色的红绳随着动作轻晃,在地上投出细长的影子。
"师父。"她忙起身,发间的木簪子歪了歪,露出耳后一道淡粉色的疤——是前世在实验室被仪器烫伤的,不想这一世竟跟着穿过来了。
淡墨的目光扫过那道疤,停在她的耳尖:"今日学《黄帝内经》。"
竹屋里飘着艾草的清香。淡墨在案前铺开绢帛,指尖蘸了朱砂,在"上古之人,其知道者"几个字上圈了又圈:"医者治身,亦治心。你昨日受寒潭刑,可觉心口发闷?"
白璃一怔。她确实总觉得胸口像压着块冰,可寒潭水那么冷,哪能不伤身子?正要开口,淡墨已搭上她的腕脉,指腹的温度透过素绢渗进来:"脉象沉涩,是郁结。"
"师父懂医?"她脱口而出。玄霄宗上下都说淡墨真人常年闭关,连宗主的寿宴都鲜少露面,原来竟是医道圣手?
淡墨抬眼,目光如淬了星子:"当年在苗疆瘟疫里走过一遭,活人无数。"他松开手,从药箱里取出个青瓷瓶,"这是我自己配的舒郁丸,你且服下。"
白璃接过药瓶,触到瓶身时微微一颤——这与前世她在实验室调配的中药软膏质地极像,连药香都带着几分熟悉的苦甜。
"师父..."她突然想起什么,"昨日寒潭里,我似乎看见..."
"看见什么?"淡墨替她拨了拨烛芯,暖黄的光漫上他眼尾的红绳。
"看见团白雾,还有..."她顿了顿,"像是有个人站在雾里,穿着月白衫子。"
淡墨的手指在药箱边缘顿住。白璃注意到他腕间的红绳又旧了些,编法和她腕间这只玉镯上的暗纹竟有几分相似——像是某种古老的结绳手法,前世她在博物馆的古籍里见过拓片。
"许是你冻糊涂了。"他很快收回手,语气如常,"先把药服了。"
药丸入口微苦,却在喉间化开清甜。白璃捧着药碗,看淡墨转身整理药架,月光从竹帘漏进来,在他肩头镀了层银边。他的背影挺拔如松,却让她想起昨夜寒潭里那团白雾——明明近在咫尺,却又像隔着千年光阴。
"阿璃。"
茶茶的声音突然从竹门处传来。白璃手一抖,药碗险些落地。淡墨转头时,茶茶已提着食盒跨进来,月白襦裙上沾着星点泥渍,眼尾却红得像浸了血:"我给阿璃送点心来了。"她将食盒放在案上,掀开盖子,露出几块桂花糕,"掌事说你搬去竹屋,怕你吃不好..."
"多谢茶茶姐姐。"白璃垂眸扯了扯袖口,"只是师父这里清净,不必劳烦姐姐。"
茶茶的手指在食盒边缘掐出红痕。她昨日在柴房堵过白璃,原以为那小乞儿会跪在她脚边求饶,不想竟直接搬去了淡墨的竹屋——那可是三十年无人敢近的地方!她盯着白璃腕间的玉镯,指甲几乎掐进肉里:"阿璃戴这镯子真好看,只是...这镯子该是我的。"
"哦?"淡墨的声音冷了下来。
茶茶浑身一震,忙低头绞着帕子:"我只是...听老人们说,当年青岚山庄的庄主夫人戴过这样的镯子。"她抬眼时眼波流转,"阿璃若是喜欢,姐姐明日去求求大长老,把库房里那对翡翠镯子送你..."
"茶茶。"淡墨打断她,"你今日该去藏经阁抄经。"
茶茶的脸瞬间煞白:"师父,我..."
"现在。"淡墨淡淡吐出两个字。
茶茶咬着唇退了出去,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目光如刀:"阿璃,你可知那青岚山庄的夫人...是怎么死的?"她轻笑一声,"听说她最爱的女儿,亲手给她递了杯毒茶。"
竹门"砰"地关上。白璃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前世记忆如潮水涌来——十岁那年的冬夜,奶娘咳着血塞给她半块玉镯,说"去玄霄宗找你爹",可等她带着玉镯逃出火场,却在山脚下看见茶茶跪在大长老膝头,哭着说"阿姐杀了娘"。
"阿璃。"淡墨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过来。"
他坐在竹榻上,将她的手按在自己膝头。白璃这才发现,他腕间的红绳褪了色,却编得极紧,像是怕什么散了似的:"今日茶茶说的话,你信几分?"
"我..."白璃摇头,"青岚山庄的事,我记不清了。"
淡墨的拇指轻轻摩挲她的腕骨:"记不清好。"他从药箱里取出个锦盒,打开来,里面躺着半块玉镯——与白璃腕间的那只严丝合缝,"这是十年前在青岚山庄废墟里找到的。"
白璃瞳孔微缩。两块玉镯合在一起,竟拼成了一幅并蒂莲图样,莲心处刻着"白"字。
"你母亲姓白。"淡墨说,"青岚山庄庄主白砚,当年与玄霄宗大长老是至交。"他指尖抚过玉镯上的刻痕,"后来玄霄宗要夺青岚山庄的'九转还魂丹'秘方,大长老亲自带人屠庄。"
白璃的呼吸一滞。前世她被奶娘推进密道时,奶娘最后说的话突然清晰起来:"阿璃,记住,你娘没死...她把你送出来,是为了让你...替她查真相..."
"师父,"她抬头,眼尾发烫,"那我娘...她..."
"死了。"淡墨的语气放得很轻,"但不是死于玄霄宗之手。"他从锦盒底层取出封信,信纸已经泛黄,"这是你娘临终前写的,藏在玉镯夹层里。"
白璃颤抖着展开信纸。字迹娟秀,却带着血渍:"阿璃,若你能读到这封信,说明你活着。玄霄宗屠庄那日,我已将'九转还魂丹'的秘密封入你玉镯。记住,真正害我们的人...是你最信任的人。"
"最信任的人?"白璃喃喃重复。
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淡墨迅速将信收进袖中,起身道:"我去看看谁。"
竹门外的月光被树影割得支离破碎。白璃望着淡墨的背影,突然注意到他腰间墨玉剑的剑穗——那抹红色,与她腕间红绳的颜色,竟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