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铺的晨钟敲过第七下时,白璃正蹲在灶前添柴。
陶壶里熬着安神草,蒸汽裹着苦香漫出来,模糊了她眼前的窗纸。蝶神倚在门框边,七彩蝶翼收在背后,像片被揉皱又展开的云霞。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白璃发间的木簪——那是昨日淡墨用终南山的竹根削的,朴素却刻着细碎的蝶纹。
"在想什么?"蝶神声音轻得像落在花瓣上的雨。
白璃回头笑:"在想,等这锅药煎好,该给小柱子留一碗。他昨儿说喉咙疼。"
蝶神眼底泛起暖意。自那日她在茶铺吐尽魔障后,两人便同食同寝,白璃睡里间,她在外间搭了软榻。有时半夜惊醒,会看见白璃披衣坐在床头,替她掖好被角,像在守护什么易碎的珍宝。
与此同时,终南山深处的寒潭边,黑袍男子正俯身盯着水面。
水面倒映的不是他的脸,而是一片血色花海——正是白璃梦中那片吞噬蝶神的地方。水纹晃动,浮现出茶铺的景象:白璃踮脚擦门楣,蝶神在院中晒药,淡墨挥剑斩落几枝横生的野藤。
"多好的光景啊..."男子低笑,指节叩了叩水面,波纹骤然碎裂,"可惜,很快就要变了。"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墨玉,玉心嵌着半滴暗红液体。那是三百年前,蝶神为救慕昭(注:男子真名),用自己的心头血凝成的"同心坠"。当年他负气出走,坠子被甩落山崖,他寻了百年才从深渊里挖出来。
"你以心头血护我,我以魔骨养你。"男子吻了吻玉坠,"如今,该讨回这份情了。"
茶铺后巷的老槐树上,一只乌鸦扑棱棱飞起。
淡墨站在廊下,望着乌鸦消失的方向,眉峰微蹙。他方才在古籍里翻到一段记载:"情劫至深者,若负心背义,必遭魔障反噬;若有真心人以命相护,魔障虽解,却引劫数上门——此劫名'真爱劫',需以命换命,或强娶挚爱,方得破局。"
"强娶挚爱..."淡墨摩挲着书页,指腹沾了墨渍,"难道说..."
暮色四合时,茶铺来了位不速之客。
那是个穿月白锦袍的公子,手持折扇,笑起来像春日融冰:"请问,此处可是白璃姑娘的茶铺?"
白璃擦着手出来:"正是。公子有礼。"
"在下姓苏,名砚,家师是终南山云游的玄机子。"苏砚展开折扇,扇面绘着并蒂莲,"听闻茶铺有位蝶神姑娘,曾与我有旧,特来拜访。"
蝶神正在里屋整理药草,听见"苏砚"二字,手一抖,瓷瓶"当啷"落地。
白璃心头一紧,上前扶住她:"怎么了?"
蝶神摇头,强作镇定:"没什么...许是记错了名字。"
苏砚的目光扫过两人交握的手,折扇"唰"地合拢:"看来是我唐突了。不过..."他从袖中取出个锦盒,"家师说,这枚'同心坠'与蝶神姑娘有缘,特命我送来。"
盒子打开,一枚墨玉静静躺着,玉心嵌着的半滴暗红液体,像一滴凝固的血。
蝶神浑身剧震。她认得这玉坠——三百年前,她和慕昭在寒潭边立誓,各执半枚同心坠,"生同衾,死同穴"。后来慕昭负气离去,坠子便随着他一起消失。
"这不可能..."她声音发颤,"慕昭...他不是已经..."
"慕昭大人好好的,在寒潭底闭关呢。"苏砚笑得意味深长,"他说,当年被你伤透了心,如今魔功大成,要带您回去重续前缘。"
当夜,茶铺厢房里,蝶神攥着同心坠,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白璃端来安神茶,见她脸色惨白,轻声问:"是故人?"
蝶神抬头,眼底有水光:"是我曾经...很爱的人。他叫慕昭,三百年前,我为了救他,差点魂飞魄散。"
白璃握住她的手:"那现在呢?他还爱你吗?"
"他恨我。"蝶神苦笑,"当年我为了封印魔渊,没告诉他我以心头血养着他的命。他以为我弃他而去,害他在寒潭底受了三百年蚀骨冰寒。"
窗外忽然刮起一阵阴风,吹得烛火摇曳。
白璃瞥见窗纸上有个黑影,正贴着玻璃缓缓移动。她心下警铃大作,不动声色地挡在蝶神身前:"我去看看。"
院中老槐树下,站着个黑袍身影。
月光穿透枝桠,照出他半边脸——剑眉入鬓,眼尾有颗朱砂痣,正是慕昭。
"白姑娘。"他开口,声音像浸了冰碴,"我劝你离她远些。她是我的,谁也别想抢。"
白璃握紧袖中短刃:"蝶神是我的姐妹,我绝不会让她受伤害。"
慕昭低笑:"姐妹?你以为她会对你推心置腹?当年她对我,可比对你狠多了。"
他抬手,袖中飞出一只黑蝶。那蝶子扑向白璃面门,却在离她三寸处炸成黑雾。白璃闷哼一声,胸口像被重锤击中,踉跄后退。
"这是蚀心蛊。"慕昭步步逼近,"你替她挡了这蛊,她体内的魔障便会反扑。要么,你现在滚,要么...看着她再入魔一次。"
白璃咬唇,突然抓起地上一块石头,朝慕昭脸上砸去:"滚!"
慕昭不躲不闪,石头擦过他脸颊,留下一道血痕。他却笑了:"有意思。白姑娘,咱们还会再见面的。"
黑影消失在夜色里。白璃扶着树喘气,胸口的痛渐渐蔓延,眼前阵阵发黑。
另一边,淡墨在藏书阁翻到一本残卷。
泛黄的纸页上画着幅图:一个女子被锁在魔阵中央,周围跪满了黑袍人。图侧题字:"真爱劫至,若负心者不肯回头,可强娶其身,以心头血破魔障;若真心人愿以命换命,劫数亦可解,然二人永世不得相见。"
"强娶其身..."淡墨猛地合上书,"慕昭要的不是蝶神回心转意,是要用她的命,或者用白璃的命,来破自己的情劫!"
次日清晨,蝶神在茶铺后院找到白璃。
她靠在桃树下,脸色比纸还白,胸口的衣料渗着暗红。
"阿璃!"蝶神扑过去抱起她,"是谁伤的你?"
白璃勉强笑了笑:"没事...方才追猫摔了一跤。"
蝶神掀开她衣襟,看见那枚蚀心蛊的伤口,瞳孔骤缩:"这是魔修的蚀心蛊!会慢慢啃食你的生机,除非...除非用我的血喂养七日。"
"那你呢?"白璃抓住她的手,"你的魔障刚稳定..."
"我没事。"蝶神将她抱得更紧,"只要你活着,我什么都愿意。"
当晚,慕昭又来了。
这次他直接闯进厢房,手里提着个青铜棺材。棺材盖一掀,里面躺着具枯骨,正是三百年前失踪的采药人——原来慕昭根本不是凡人,他是魔渊的少君,当年为了接近蝶神,才化为人形。
"你看,这就是你当年救的凡人。"慕昭踢了踢棺材,"他早就死了,是我用魔骨续了他的命,藏在寒潭底。你以为你救的是凡人?你救的是我养的傀儡!"
蝶神浑身发冷:"你...你早就计划好了?"
"不错。"慕昭抚上她的脸,"我要你尝尝,被最信任的人欺骗的滋味。当年你弃我而去,如今我要你亲眼看着,你珍视的一切,都毁在你面前。"
他转向白璃:"至于你...要么现在杀了她,跟我走;要么...看着她被魔骨吞噬,变成和我一样的怪物。"
白璃挣扎着坐起,短刃抵在慕昭咽喉:"放了她。"
慕昭不躲不闪,反而笑了:"白姑娘,你以为你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他指尖一点,蝶神突然浑身剧痛,跪倒在地。她的蝶翼不受控制地展开,黑雾从翼缝里渗出,将整个房间笼罩。
"看到了吗?"慕昭捏住蝶神的下巴,"她体内的魔障根本没好,全靠你用真心吊着。现在,你若不跟我走,我就让她彻底入魔,永世不得超生。"
蝶神望着白璃,眼中满是愧疚:"阿璃...对不起..."
白璃摇头,眼泪砸在短刃上:"说什么傻话。我们从桃树下相遇那天起,就没分开过。"
她突然反手刺向自己心口:"你要真心?我给你!"
短刃没入胸口的瞬间,慕昭脸色骤变。他一把推开蝶神,接住倒下的白璃:"你疯了?"
白璃咳出黑血,却笑得灿烂:"这是...我的真心...拿去吧。"
淡墨冲进来时,正看见慕昭抱着白璃,指尖颤抖着抚过她的脸。
"你疯了吗?"淡墨挥剑指向慕昭,"她只是个凡人!"
慕昭抬头,眼底的疯狂褪去,只剩无尽的悲怆:"她用命护她...就像三百年前,我用命护她一样。"
他低头吻了吻白璃额头:"白姑娘,你赢了。我不强娶她了...但我要带她走,替她疗伤。"
蝶神扑过去,从慕昭怀里抢回白璃:"不许碰她!"
慕昭望着两人相拥的身影,突然笑了。他从袖中取出那枚同心坠,轻轻放在白璃枕边:"告诉她...当年的真相,我从来没怪过她。"
黑雾散去时,慕昭已不见踪影。
白璃在蝶神怀里醒来,第一句话是:"他...走了?"
蝶神点头,眼泪滴在她脸上:"他说,他从来没怪过你。"
后来,茶铺后园的桃树下,多了块石碑。
碑上刻着:慕昭之墓——三百年前,他以命换蝶神生机;三百年后,他以心换白璃安康。
白璃常坐在碑前,给小柱子讲这段往事。她说:"爱不是占有,是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护对方周全。"
蝶神站在她身后,轻轻环住她的肩。
风过处,桃花簌簌落下,像一场永远不会停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