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小说网 > 玄幻奇幻小说 > 还阳之路
本书标签: 玄幻奇幻  原创作品  奇幻     

去往长安

还阳之路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在天边晕染开来,雄鸡鸣动,在小县城里响起一片声的海。等到中午,鸡叫就少了很多,只是街道上时而出现几地鸡毛。

  小孩醒了,坐起床头。清晨的风渐渐起了,吹起酒旗飘动。小孩侧耳聆听着,不仅是酒旗烈烈作响,风儿敲响纱窗,还多出了很多以往听不到的东西。是新挂的灯笼,风吹着黄纸,哗啦哗啦;穿过灯笼,轰隆轰隆。

  早晨有些清冷,风也有点刺骨。小孩穿好衣服,叠好被子。他打开窗户,扒拉在上头,又听了一会儿外面的声音。街道上零星的车马与人走得很轻,也很急,时而铬到路的小缝响动一番;隔壁屋里的声音已经开始闹腾,谈话声中添出了些许喜庆。他又闻了闻,街上有冰糖葫芦酸甜的味道飘散,不过很快被炊饼热腾腾的咸香盖住,黄面与油脂的味道难舍难分,相得益彰。卖炊饼的老大爷不管春夏秋冬,都悠然地拿着把扇子扇风。那扇子是把法器,炊饼的味儿可全都被扇出去勾引人了。

  小孩探了探鞋,慢慢把鞋穿上。按着椅子,小孩在心里数着步数:一,二,三,四,五,便是房间的门。对面是爸爸的房间,也有个房门。他走了十步,悄悄贴近。门缝里,飘散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酒味。

  自从母亲去世,父亲每每晚归,嘴上老有一股化不开的酒味,一呼一吸也都是酒气。一个晚上过去,密闭的房间成了一个带着酒香的瓮。

  他竖起耳朵,没有听见父亲的呼噜声。父亲不在。

  那,父亲应该是去“化缘”了吧?

  母亲死后,父亲不知怎么也丢掉了自己的营生,丢掉了自己的店铺。他自诩成了道士。幼年的杨晞原本以为只有和尚会去化缘。原来…

  “道士也会去化缘么?”

  还是定点化缘。

  “道士也会喝酒么?”

  还是故意喝醉。

  又只剩下他一个人在家了。他感到周围很黑,比以往更黑。母亲不在了,好像距离她去世已经过了好久,但其实没几天。他的眼睛早早的就瞎掉了,那些光鲜的、亮丽的景色成了记忆里遥远的映像。他看着记忆里的长安,彩灯招展,灯火辉煌,人流如织。他看着记忆里的父母牵着他的手走在身边,左边是父亲,一个勤劳的店伙计。右边是母亲,一个勤俭持家的家庭主妇。

  他的视觉,也只剩下脑海里的那点映像。

  以前的日子真的很好。他还没瞎的时候,父母在店里忙活,他就默默看着。他看着各式各样的人,点着不同的菜,喝着一样的酒。父母很忙活,但很开心。

  等到他瞎了,他就听。听他们喝酒,听他们嚼,也听他们谈天说地。

  他们的店铺离长安很近,还就在大路旁边。去长安的人很多,于是在这吃饭的人也多。人们谈论着长安的繁华,他看见他们脸上的神往,入了迷。

  他在心里念叨啊:长安…长安…

  后来,父母真的带他去了长安。船儿飘飘悠悠,载着孩童的长安梦。到时已是晚上,漫天灯火照耀。长安在光中,成了一个圣宫。

  小孩牵着父母的手,自言自语带着憧憬的语气:“真繁华啊。”

  父母也说:“是啊,真繁华啊。”

  人们也说:“真繁华啊。”

  那一年他看见了长安。也是那一年,他某天起来,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看到的却还是黑暗。他以为天还没亮,可母亲在叫他。

  “都几时了?…”

  “可为什么天那么黑啊?”他揉着眼睛,“好黑啊,好像从来没有那么黑过啊……”

  “为什么…那么黑啊…”

  他看不见了,世界似乎也在此刻变得更加安静。半晌,后院里响起了成片成片的鸟叫,叽叽呱呱混杂在一起,一声一声却又分外分明。这鸟叫似乎有着说不出的哀凄。母亲在此刻尖叫起来。他不太高兴,因为那遮掩了部分鸟叫。

  那鸟叫,至今都还在记忆里流淌呢,似乎伴随了每个早晨。现在,他默坐,静听鸟叫。他听过很多鸟的叫声,有乌鸦的沙哑,有喜鹊的清亮,现在,是几只麻雀叽喳,听上去像雨点,零零星星,淅淅沥沥。只是,他似乎好久没听到当初那成片成片的带有哀伤的鸟叫了。

  那鸟叫去哪了呢?

  母亲去世的时候,他还听过一次的。当时他在哭。他虽然小,但已经知晓了死亡。在他哭的间歇,那纷纷扰扰的鸟叫又响起来了,此起彼伏,带着不变的哀凄。

  就好像,在为母亲哀悼……

  他静听鸟叫声。麻雀叫得最欢。麻雀的声音被车轮盖住,就好像车轮压住了鸟。

  他趴在桌头静等着父亲归来,敏锐的听觉搜寻着父亲的脚步。鸟声、风身、车声与人声掺杂,但他并不嫌纷乱的世间吵闹。相反,他觉得这样很好,不然永恒的夜太孤寂。

  与别的孩子不同,他并不是整天嚷嚷着要出去玩的人。他比较内向,至少父母这么说的。他的朋友很少,现在他一下能想到的,只有左邻右舍的潘登与顾畔。两个小孩人都很好,很照顾他,不会拿他的残缺取笑。他们仨组成了一个“三人帮”,偷菜、偷蛋、报复乱吠的恶狗,无恶不作。潘登年龄最长,个子最大,体力最好,是他们的头,负责军事领导、人员召集、背着杨晞。顾畔能说会道,人缘广泛,负责外交沟通与情报侦查。杨晞年龄最小,但头脑聪慧,负责出谋划策、决定撤退以及最后的卖惨兜底行动。

  总不会有人去为难一个瞎掉的小孩子吧?

  凭借着优秀的人才、有序的分工、缜密的计划与兜底的套路他们屡战屡胜,未尝一败,又多次死里逃生,化险为夷。县城里一半的农户都遭了他们的秧。不过他们还是有职业道德的,不会偷太多,并且每次偷完都会给农户撒尿施肥,一还一报。

  杨晞很喜欢和潘登与顾畔在一起,硬要说他们俩有什么不好的地方的话,就是起的有点晚了。今天元日他们肯定还要再起得晚一些。他也不在意,因为一个人也很好,周围有声音,却又分明安静,不知是因为黑,因为与其无关还是因为心里。声音划过他的内心,成为色与形,流淌着,流淌在心里的宇宙里。还是早上,爆竹声未起,人声喧嚣,多安静。

  他听见了父亲的脚步,于是站起来,迎上去。从椅子到大门,约莫八步,正撞上父亲开门,屋内扑腾开来一股热气,裹着白面的甜与猪肉的腥。

  “呀,儿子你起来了,不再多睡会儿?”父亲喜气洋洋的,“告诉你啊,今天过节,人们大气得很,我买了两个大肉包子!”

  父亲把热乎乎的肉包子递给他。那肉包真大呀,他的一个手掌都塞不下,只能捧着。父亲的手缩回去了,儿子凑上去碰了碰。是老茧,硬邦邦的老茧。

  父亲的手原来不是这样的,很嫩很嫩,可现在变得粗犷了。父亲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似的,毫不掩饰地拉着儿子的手坐到了桌前。这是家里的大八仙桌,摸上去很光滑,也很凉。

  “愣着干啥?吃啊!”父亲招呼。

  儿子轻轻咬开了皮。皮很厚,但也很容易撕开,嚼起来都带着沁人心脾的肉香。他如饥似渴地嗅着里面的肉味儿。他已经好久没吃到肉心了,有独有的那股浓郁的味道是其他任何菜品面食都比不了的,更何况还浸透着挑逗味蕾的酱料。父亲已经大快朵颐,但他忍住没吃。他舔了肉一口,微硬。他知道肉会很脆,那是独属于肉的脆,与那锅巴的脆不同,因为它更具有弹性。

  但他顿了顿,没有急着去吃,而是竖起耳朵。他听到父亲吃着吃着抬头的声音,便也低头啃起了肉包。父亲揉了揉他的脸,儿子放任那老茧。

  过了一会儿,儿子放下了半个包子。父亲问:“诶,不吃了?”

  他点点头:“饱了,而且有点咸。”他下了椅子:“我出去找他们玩了。”

  父亲叹息一声:“行,小心点,靠着屋子走!”

  “哦,知道了。”

  杨晞出了门,凉风铺面,若有若无一股年味,因为这条街道装点多了,像一个热爱打扮的小女孩在头上别了花。街上的人已经多了起来,谈笑着呢,似乎比以往高兴。王夫人笑得最响亮,这倒是没变的。他听见棋子落盘,李大爷在那嘟哝:“第一步就上车,那我不吃白不吃嘛!”

  “杨晞,出来玩啦?”是李大爷的声音。

  “是咧爷爷。你在下棋?”

  “对,这个孬种开局就送马!”李大爷笑了起来。

  王大爷也笑:“试试嘛咱,这可是我的最新杀招!”

  “得了吧,你还杀招咧!都送了个马了,等着输吧!”

  “诶!杨晞,要我带你不?”王夫人说道。她说话时声音就很小。

  “不用了,近得很……”

  潘登和顾畔都跟他家一条街,他已经轻车熟路,哪边路高哪边路低他都一清二楚。

  他的耳朵依次贴在他们家的门缝边,听声音。果然,都没起床。

  还说什么要送我呢。

  那就回去吧,反正贪吃的父亲大概已经吃完了包子。他嗅着炊饼香,他这条街,就属炊饼香!来到门口,已经听得王大爷大笑:“嗨嗨!将军!”而李大爷在那边痛不欲生地惨叫。

  他回了屋,父亲正收拾着细软。等到好了,他笑着:“走,向长安进发!”

  杨晞也笑,因为父亲中计吃了肉包子。父亲牵着他出门,他脚下响起一声清脆。他拿脚在鞋底处探探形状——失明后,他一向习惯穿薄鞋底,这样能多一种脚底对地面的触感。他他探出来了,像手掌,竟是片枫叶。刚刚出门怎么没踩到呢?他想,好巧啊,不知这枫叶是怎么挺过秋天,又外加一整个冬天,接着被风吹拂,一直到他的脚下。

  他们走去。这时,后院的鸟。慌慌的叫起来,叫声互相掺杂,又互相分明。杨晞扭过头去,因为那是他记忆中一直好奇的鸟叫。那叫声越来越响,以至于一整个县的鸟儿都汇进了这场嘈杂的合唱。一声又一声,一浪又一浪。浪如筛米的楼盘,似风刮的纸张。狗也叫起来,在嘈杂之中独树一帜。

  然而这声音到底是怎么起来的,或许连鸟们都不明所以。只是有群不明身份的鸟带头,踢馆一样,便激起他们鸣叫了。

  之后,他听到爆竹噼里啪啦响开,这时他已经离开了他家所在的街道。父亲给他讲述着:“那边酒楼的二楼有个飘下来的挂着的大红布,听见没有?…那个卖糖人把麦芽糖做成了一只兔子的形状,兔子的肚子很圆润,线条很细,看样子省料子。想吃给你买…”

  他听到河边的水声。父亲向船家问声好,便把杨晞抱上了船。船轻轻晃了晃,船内已有了人,那人鼻子有点塞,呼吸声呼哧呼哧的。陆续有人上船,脚踏在船板,“噔噔噔”,很闷的木声。人们互相间问好,并且说上一句元日专属的“恭喜发财”。

  “长安去啊?”那个鼻塞的人问道。

  父亲说:“是啊。你也去?”

  “对,我是去那边见亲人。他是你儿子?……”

  船夫并不言语,只是到了时辰,解了栓绳。船便慢悠悠地游开了,船篙拨动清波,慢慢远离陆地。

  这时,他听见岸边两个轻快的脚步声。

  他听到两段喊声,喊着他的名字。

  他站起来:“这呢这呢!”

  “我们来送你啦!”潘登和顾畔的话远远的,但一听就在笑。

  “长安看到的东西,到时候讲给我们!”

  “吃的东西能带点最好!”……

  不知不觉,他也露出笑容。船只荡开去,拨弄着只有他听得见的水波。晃晃荡荡的,像是水流悠闲地推着摇篮。岸上的两个声音跟着船只跑啊,声音在消逝啊。一个石子被丢到近旁的水里,咕咚一声,这算是最后一声再见。

上一章 默默盘算 还阳之路最新章节 下一章 慰藉与碎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