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盘踞在城市上空的第三个月,辰星的聊天记录停留在三月十六日那句未发送的"学长,图书馆闭馆音乐很好听"。对话框里的草稿箱塞满了半截话,像被揉皱又展平的糖纸,甜腻的期待沾着灰尘,在她每天睡前点开又关上的动作里渐渐失去温度。
食堂的塑料椅黏着汗渍,辰星用筷子无意识地戳着碗底的米饭。隔壁桌的议论像淬了冰的针,猝不及防扎进她耳鼓。
"听说了吗?兰舟转学了。"
"就那个计算机系的系草?上周办的手续,听说是全家移民了。"
"难怪最近没见他来上课......"
瓷碗在桌面上磕出脆响。辰星感觉血液瞬间涌到头顶,又在下一秒坠进冰窖。她几乎是踉跄着跑出食堂,冰凉的手机屏幕在掌心硌出红印。那个熟悉的头像依旧是默认的灰色剪影,她颤抖着输入:"学长......转学了?"
指尖悬在发送键上,突然泄了气。问什么呢?问他为什么不告而别?可他们算什么呢?
辰星蹲在教学楼后的梧桐树下,看着聊天框里反复删改的文字。从"一路顺风"到"以后还能联系吗",最后只剩下最笨拙的那句。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学长,我喜欢你。"
发送键亮起红光的瞬间,她后悔得想把手机吞下去。这算什么?临终告白吗?对着一个可能永远不会看见的对话框,演一场无人喝彩的独角戏。她慌忙去按撤回,屏幕上方却突然跳出"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
心脏骤然缩紧,辰星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得耳膜生疼。三秒,五秒,十秒......灰色的气泡终于浮上来:
"我知道。"
四个字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巨大的涟漪。是啊,她表现得那么明显。会在他常去的咖啡店点同款冰美式,会故意绕远路经过他的宿舍楼,会在他打辩论赛时坐在观众席第一排,紧张得手心冒汗。
"那......"辰星的指尖在屏幕上抖得厉害。所以呢?这两个字悬在半空,迟迟无法落下。
"谢谢你。但是..."
但是。
这个转折词像一把钝刀,慢慢割开她的期待。辰星深吸一口气,准备迎接那句"我们不合适",甚至已经在心里排练好了如何反驳他可能提出的所有理由——距离太远?她可以等。志向不同?她可以学。
可下一秒,手机屏幕上跳出刺眼的红色感叹号。
发送失败,请先添加对方为好友。
秋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在她脚边打着旋儿。辰星盯着那个红色的符号,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崩塌。他把她删了?为什么?连一句完整的拒绝都吝啬给予吗?她像个被戳破的气球,慢慢瘪下去,蹲在原地,直到暮色浸透了她的眼眶。
冬天来得猝不及防。辰星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从兰舟的室友口中听到了真相。
"兰舟他...不是转学。"男生的声音艰涩,"他妈妈欠了赌债,利滚利,还不清了。他上个月就退学了,在好几个地方打零工......"
辰星的手指冰凉,几乎握不住杯子。
"那他妈妈呢?"
男生别过头,声音低得像叹息:"上周...从桥上跳下去了。兰舟找到她的时候...已经没气了。"
后面的话,辰星已经听不清了。她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原来他说的"但是",是这个意思。原来他删除好友,是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原来她那些小心翼翼的喜欢,在他沉重的人生面前,轻得像一片羽毛。
除夕夜,辰星独自坐在窗边,看着远处绚烂的烟花。手机里那个熟悉的头像再也不会亮起,那个她偷偷存了很久的号码,再也拨不通了。她打开聊天框,看着那句孤零零的"学长,我喜欢你",突然笑出了眼泪。
后来,有人说在南方的某个小城见过兰舟,瘦得脱了相,在工地上搬砖;也有人说,他跟着一个船队出海了,再也没有回来。辰星宁愿相信后者。至少这样,他还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像一叶孤舟,在茫茫大海上漂泊。
而她这颗微不足道的辰星,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试图靠近那艘注定要沉没的船。只是她不知道,在她看不见的深海里,那叶舟曾为她短暂地亮过一盏灯,直到油尽灯枯,终于还是带着那句没能说出口的"我也是",永远沉入了海底。
窗外的烟花还在继续,辰星轻轻合上手机。从此山高水远,她的喜欢,成了无人知晓的秘密,和永远无法抵达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