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冰冷、潮湿、带着腐朽枝叶和浓重焦糊味的空气,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间包裹了他们。黑松林名副其实,参天的古树枝桠扭曲盘结,遮蔽了最后一丝血色天光,将他们彻底投入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脚下是厚厚的、松软的腐殖层,每一步都深陷其中,发出窸窣的、如同亡魂低语般的声响。
暗雅走在最前,紫发在微弱的光线下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她半边脸上的燎伤狰狞恐怖,但紫眸中的光芒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冷冽、锐利。她的紫藤不仅仅是牵引,更如同延伸出去的感官,警惕地探查着前方每一寸黑暗,每一次绕过可能发出声响的枯枝,都精准而无声。她没有再回头,甚至没有去擦拭嘴角不断渗出的、混合着内伤与悲痛的血沫。父母最后那决绝的眼神和引爆一切的轰鸣,如同最炽热的烙铁,深深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将所有软弱的泪水瞬间蒸发,只留下冰冷坚硬的复仇基石和带领幸存者活下去的绝对意志。
狐影村庄,暗雅淡雅家小院废墟。
那场由暗雅母亲引爆自身全部力量、混合着古老藤蔓符文和灵魂之火的爆炸,留下的并非一个简单的坑洞,而是一片呈现放射状、仿佛被某种腐蚀性极强力量侵浊过的诡异焦土。焦土中心,空气依然微微扭曲,残留的灵力丝线如同垂死的毒蛇般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一片死寂中,焦土边缘的瓦砾微微动了一下。覆盖着暗红色华贵长袍的身影,有些缓慢地沾了起来。
是“夜腥”。
她依旧站得笔直,但仔细看去,便能发现那挺直的脊背带着一丝极不自然的僵硬。她脸上的金属面具依旧冰冷,但边缘处似乎多了一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裂痕。最明显的是她握枪的手——那只握着邪火噬魂枪、本该稳如磐石的手,此刻竟有极其轻微的颤抖。枪尖那幽冷的黑火,也似乎比之前黯微弱了少许。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轻咳从面具下传出。一丝极淡的、带着诡异紫黑色的血,从她紧抿的嘴角缓缓溢出,但瞬间就被她体内强大的力量蒸干消失。她抖了抖衣袖上的土块和灰尘,眼神中带了些许暴虐。
她低估了那只“虫子”最后的反扑。那不仅仅是自爆,那女人的藤蔓和魂火中,竟然掺杂了某种极其古老、甚至带有一丝神性诅咒气息的剧毒。这种毒并非直接作用肉体,而是如同附骨之疽,缠绕侵蚀着她的灵丹核心和灵魂感知。虽然不足以造成致命威胁,却让她此刻五脏六腑如同被无数细针反复穿刺,精神感知也变得有些紊乱和迟钝,需要耗费额外的力量去压制和驱散这诡异的毒素。
“卑劣的虫子……”
夜腥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比以往更加冰冷,甚至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因压制痛苦而产生的沙哑。邪火噬魂枪的枪尖猛地插入焦土!
嗡——!
一股无形的、带着湮灭气息的暗红色波动以枪尖为中心扩散开来,瞬间就周围残留的灵力乱流和腐蚀性气息彻底净化、吞噬。地面的焦黑色泽似乎变浅了一些。她抬起手,轻轻拂过面具上那道细微的裂痕,眼神阴沉地可怕。
多少年了,从未有人能伤到她,甚至逼得她需要调动本源灵力来压制伤势,哪怕只是轻伤,这简直是她生命中的一个污点!
夜腥的目光扫过废墟,淡雅的父亲早已化为飞灰,连一点残渣都没有遗存。那个自爆的女人,按理说也应该形神俱灭。可惜夜腥本就生性多疑,尤其是在吃了这样一个暗亏之后。她强忍着灵丹被毒素干扰带来的不适和阵阵眩晕,对这片区域进行探察。庞大的神念如同蛛网般铺开,仔细地、一寸寸地扫描着这片区域的每一粒尘埃,每一处灵力残留的痕迹。她要知道,那两只稍微强大点的虫子,是否真的死透了。更重要的是,要确认这个地方是否还有别的“小虫子”,或者也跟着一起化为灰烬。神念如同精密的篦子,梳过废墟。
没有生命气息,没有任何完整的灵丹碎片,只有狂暴能量肆虐后的死寂。然而就在她的神念掠过爆炸中心的边缘、几块相对完好的巨大烧焦紫藤下方时,她感知到了几缕极其微弱、正在飞速消散的……能量核心残留物?夜腥目光一凝,身影一闪,瞬间就出现在那堆枯萎的藤蔓之上。邪火噬魂枪轻轻一挑,沉重的藤蔓如同纸皮般被掀飞。下方,并非想象中的血肉模糊。而是几颗约莫半个拳头大小、呈现出不规则破碎状的晶体。
这些晶体颜色黯淡,毫无光泽,表面布满了裂痕,正如同暴露在空气中的冰块般飞速消融、气化。但它们残存的气息,却让夜腥瞬间辨认出来——
一颗残留着极其微弱的、带着恐惧和灼烧感的火系灵力波动。一颗残留着还比较醇厚(对于其它的来说)暗影和微弱毒素的灵力波动。一颗残留着比较强稀薄、却带着一丝灵动风息。一颗残留着更加稀少、但有着纯净水流气息。一颗裹满了土灰、紧挨着它,似乎它的“主人”在生前也这么护着他,但此时也支离破碎。还有三颗余下的气息,更是微弱到极致,几乎只剩下空壳,没有任何残余的灵力波动和特性。这些“破碎灵丹”摆放的位置,恰好符合爆炸发生时,几个孩孩子可能蜷缩躲避的姿态。
它们正在进行的“消散”过程,符合低阶狐妖在遭遇无法抵抗的巨大力量轰击后,灵丹破碎、生命气息急速流失殆尽的最后阶段。一切迹象都指向一个结论——那几只“小虫子”,在刚才那场疯狂的爆炸中,已经被那个女人、夜腥她自己的灵力余波波及,连同他们那点微末的、还尚在弱小的灵丹一起,彻底震碎、湮灭了。
“呵……”
夜腥发出一声冰冷的、听不出情绪的笑声。最后竟然是这个村庄的强者弄巧成拙,亲手葬送了这个村庄最后的血脉吗?倒是省了她的事,毕竟就算他们侥幸活下来了,也会落入自己手中,遭受药物的摧残,最后在无尽的痛苦中悲惨的死去。虽然这“灵丹”破碎消散的过程似乎有点太快,残留的灵力气息也弱得过分,与她预估中那几个“小虫子”可能拥有的力量微有出入……但若考虑到爆炸的威力、自己邪火力量的侵蚀特性,以及那女人毒藤和魂火造成的污染干扰,和自己此刻被那诡异毒素影响了部分感知……这点细微的“不合理”之处,似乎……也说得通。
毕竟,在她绝对的力量面前,这种程度的反抗和结局,才是理所当然的。侥幸逃生?呵,那才是对她最大的侮辱。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几乎完全消散的“灵丹”痕迹,眼神中的警惕才慢慢开始消失,逐渐被纯粹的冷血与不屑代替。
“清理干净,所有痕迹,一寸不留。”
她平静地下了命令,不知在对谁说话,又或许只是习惯性地下达指令。
“是。”
一道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是一位黑发男子。右手覆盖在心脏的位置,对着夜腥微微鞠躬,以表忠心。但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棕色的瞳孔深处,贪婪的火焰在熊熊燃烧,几乎要溢出来。但垂下的墨色发丝完美遮挡住了他的神情。也许是因为毒素的原因,令夜腥心烦不已,无暇顾及多余的事情,并没有注意到身旁人的心思——虽然她从来没有把视线放在他身上。在他应下后,夜腥不再停留。身影化作一道暗红色的流光,冲天而起,瞬间消失在被浓烟和夜色笼罩的天际。
火光在夜风中摇曳,将他——贺伦佳的侧脸映照得忽明忽暗,他倚在一截焦黑的断壁旁,脏乱的黑发垂落几缕,却遮不住那双精明的深棕色眼眸。此刻,这双眼睛正微眯着,打量着这片人间地狱,眼神里没有半分怜悯,只有一种近乎挑剔的审视,以及被深深压抑的不忿。
“咔哒。”
一声轻响,一枚看起来价值不金的打火机在他手中燃起一簇火苗,火光照亮了他眼底的不甘。他慢悠悠地点燃嘴角叼着的烟,深吸一口,劣质烟草的辛辣呛得他微微皱眉,但他还是一脸享受地吐出一口灰白的烟雾。
夜腥大人……那位强大到窒息的夜家长女,一直都在皇宫里面,享受着万人之上,一人之下(或许和他地位相当?)的生活。而他,只能在这里,低声下气地附和着她,和这些最低等的兵卒一起,干这最后一步的放火烧村,清理残渣的累活。这次的意外中毒,是她为数不多的狼狈时刻。但这些累活,是他们无时无刻都要干的事情。
凭什么?
他自认为机敏,懂得察言观色,更懂得如何恰到好处地奉承。在炎家少主麾下干活时,他那一套可谓无往不。虽没有实打实的战功,却也能靠着几句漂亮话和及时进献的“心意”,混得风生水起,能堪堪触摸到那令人沉迷的权力和金钱的边缘。他贪婪地迷恋着那种感觉。
可到了夜腥这里,全变了。
那个女人,强大得像没有弱点的神,只看重绝对的实力和效率。他那套阿谀奉承、钻营关系的本事,在她面前苍白得可笑。她根本看不到他的“价值”,或许看到了,却嗤之以鼻。这次屠村行动,若非实在人手紧缺,这等粗话恐怕都轮不到他。就连刚才和夜腥的“谈话”都是他硬凑上来的。
想到这里,他齿间用力,几乎要将烟嘴咬扁。一股无厘头的自信在他的胸腔里膨胀——夜腥不识货,但总有识货的人!炎家少主(夜家联姻对象)才懂得赏识他这种“人才”!他可是少主安插在这里的重要棋子,对,棋子!等任务完成,他就带着情报回去。炎家这几年积攒的实力足以和夜家抗衡,而且多数夜家手下都口是心非,表面上无比忠诚那个夜腥6但打心底肯定都是认可少主的!毕竟哪有女人做王的道理?只要自己成功把情报带回去,少主就能除掉所谓和夜家的联姻对象——夜腥,彻底坐稳王位!等到庆功宴的时候,自己就是炎家大功臣!必定飞黄腾达……
可惜他完全忽略了炎家少主每次看他时那抹隐藏得极好的轻蔑,他沉沦在自我编织的美梦里,而他是这场美梦的主角、是最不可缺的角色。手中打火机的火焰还在跳跃,映着他眼底灼热的野心和自以为是的光芒。
他屈指,带着一种模仿来的、故作潇洒的姿态还在燃烧的打火机随意向后一抛。打火机上的火苗,精准地落入早已淋透火油的枯枝。
“轰——!”
烈焰瞬间爆起,贪婪地吞噬一切,将贺伦佳的面容映得发亮,却照不透他内心的贪婪。他欣赏着那冲天的火光,仿佛那是他亲手点燃的“作品”。他吐出一口烟,烟雾融入焦臭的空气里。没人看见他嘴角那抹谄媚的、练习过无数次的笑容——是下意识献给炎家少主的,尽管那位少主早已记不清这枚棋子的模样。
贺伦佳甚至还不知道,在执棋者眼中,一枚过于自信却又无用的棋子,往往是最先被抛弃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