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空中的那颗散发着热量的恒星徐徐落下,红酒的色泽笼罩半面星球,就连不祥的海洋表面也洒满了碎碎红光,像一块腐烂发霉的活肉在夕阳下蠕动着前行。
塞里西斯醒了,或者是亮起了显示屏。
那三个莫名出现的孩子只剩下一个,静静地坐在自己的身旁,目光落在地平线外的太阳上面。
塞里西斯不清楚这个孩子在想些什么,她只是小心翼翼的收回太阳能板,履带转动起来,她歪斜着躯体,顺着海水爬过沙滩的潮痕缓慢前进。
被履带压过的黑绿色的沙面,留下一大串坑坑洼洼的痕迹。却很快被漫上沙滩的海水吞没,只留下一道新的潮痕。
她小心翼翼地从沙土中挖掘出战友的遗留物,用仅剩的三根手指捏紧这些可以被称为“垃圾”的东西,将其送进不断冲刷扑向自己而来的海浪中。
洗干净之后,才打开腹部的储存舱,将这些东西小心放进其中,淹没在其他的零碎的东西里。
她发现了那个跟在她身后的小孩子,不用回头,扫描系统尽职尽责地将这个孩子现在的样子传输进她的核心处理器。
那孩子的发色与瞳色都是塞里西斯没有见过的,至少在塞里西斯的战友里,她从未见过有着银灰色的发色和瞳色的人。不过也可能是在辐射的迫害中,导致的基因变异生下的新人类也说不定。
虽然矮小纤细,但很健康。
漫过臀腰的银灰色发丝被路过的风卷起,发丝被夕阳光染红,像一面旗帜一样的浮动。
那些发丝遮住了这个孩子的脸,像被裂痕爬满的瓷器一样,那双眼睛静静地注视着自己。夕阳的光柔和了她的轮廓,使得她看起来有一种,塞里西斯顿了顿,在自己的词库中搜索着准确的描述词——怜悯的神性。
塞里西斯吃力地弯下腰,用粗笨的手指划拉开沙面。她找到了一颗小巧的珍珠,虽然表面有着很多坑坑洼洼,如果放在市面上一定是卖不出去被丢弃的残次品。但塞里西斯并不在意这些,她只觉得欣喜,这颗珍珠有着细小的孔洞,很适合串成项链。
捡起这颗小小的珍珠对于身形巨大的塞里西斯来说是一件不小的挑战,尤其是失去了两根拇指的她。剩下的三根手指并不适合做这种精细的动作,这颗珍珠不断地从指间滑落,顺着海滩滚动着。
一只雪白的手臂出现在塞里西斯的显示屏前,将那颗她无法拾起的珍珠捻起。
“请问你捡这些东西做什么?”
塞里西斯的目光跟随着珍珠移动,她诚实的回答她,“做项链。”
并计算着将这个抢夺自己物品的无礼的孩子掀飞的力度。
忒尔诺斯仰起头,注视着这台残缺可怖的机器人,“这些东西太小了,你的手指还能做到串线这样精细的事情吗?”
“我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塞里西斯作为机器人无法对人类撒谎,尤其是对她没有威胁不是敌人的人类,“直到我成功将这颗珍珠完成一条项链。”
忒尔诺斯将珍珠递到塞里西斯的面前,“为什么要做项链呢?”
在失去了操控者,失去了同行的战友,没有指令和任务的情况下,这台用于战争的机器人为什么要做这种繁琐而无价值的事情?
“用来纪念我的战友。”塞里西斯如是说道,她努力弯下躯体,哪怕倾斜的程度随时会让她摔进沙土中也没有阻止她弯腰的动作。她摊开手掌,等待着面前这个矮小的孩子将珍珠放入自己的掌心。
忒尔诺斯踮起脚尖,倾身将这颗坑坑洼洼的珍珠放进塞里西斯的手掌中,她说,“我的名字是忒尔诺斯。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陆地运输装甲机器人,编号是L/Z032,不过我的战友们为我取名‘塞里西斯’,意思是‘战神’。”塞里西斯将这颗珍珠小心翼翼放进腹部的储存舱里面,她注视着面前的孩子,等待她的提问。
“那你更喜欢哪个名字?”忒尔诺斯收回手,很自然的询问她。
塞里西斯顿了顿,出于某种逗弄的心态,她歪着头回答说,“我是战斗机器人,只负责在战场上战斗和运输武器。战斗机器人没有偏好。”
不出意外,这个孩子的眼睛里闪过了某种兴味的光,这让她看起来更有了一点孩子的样子。
忒尔诺斯挑眉,她说:“那好吧,L/Z032。”
“你还是叫我塞里西斯吧。我的战友们一直这样称呼我。”
“好的,塞里西斯。”
而塞里西斯却有些迟疑地再次询问她,“忒尔诺斯小姐,你今年有三岁吗?”
虽然她表现出的智商远高于三岁的孩童,可塞里西斯却发现这具躯体,经过扫描计算得出这孩子还不到三岁的数据。
忒尔诺斯眨了眨眼,银灰色的睫毛像战友们清理她线路中沾染的灰尘使用的细密毛刷,轻柔缓慢地扫过这孩子细腻的肌肤。
奎罗斯星人的寿命很长,染色体端粒的分裂次数达到了碳基生命能分裂的极限——135次。因此这个种族的成年期也被拉长,他们的成年时间被规定在26岁。
那么对标奥特曼的成年时间——6800岁,她今年489岁,换算成奎罗斯星人的年龄是1.87岁……当然不能真的这样换算,奥特曼只是成长期过于漫长,但经历的时间是实打实的。
忒尔诺斯点点头,她说:“我今年有三岁了。”
“身为幼崽,你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塞里西斯并不担心这三个孩子会带来新的战争,她的信息接收器还没有被完全炸毁,勉强从接收到的零碎信息里计算出,战争暂停了。
忒尔诺斯扬起脸,和塞里西斯的显示屏对视,她说,“我们来这里冒险。”
“这样啊。”得到了答案的塞里西斯直起躯体,发出滴里啷当的声响,她小心绕过这个孩子的身旁,继续沿着海浪蔓延过沙滩留下的潮痕前进。
天要黑了,缺少能量的她不敢开启能源探照灯,只能赶在天黑之前多找一些可以串成项链的物品。
海面泛起了紫色的荧光,那是战争留下的痕迹。
忒尔诺斯沉默地跟在塞里西斯的身后,时不时走上前,替塞里西斯捡起几颗她无法拾起的珍珠、贝壳、水晶或是战士们的编号牌。
“你的朋友们呢?”塞里西斯等待着,直到太阳落山,染红的天幕黑暗,海水变紫,她也没有看见另外两个孩子的归来。
忒尔诺斯正蹲在塞里西斯的面前,挖掘着埋在沙里面的一枚漂亮的五彩贝壳。挖掘的动作并没有因为塞里西斯的问题停下,沙子沾满了她的小手。
“他们驾驶宇宙舰船潜入大海冒险去了。”
这个孩子将其他孩子的去处说给塞里西斯,似乎并不难过自己一个人被留在海滩上。
塞里西斯弯下身体,尽力和这个孩子持平视线,“你为什么不去呢?他们丢弃了你吗?”
忒尔诺斯摇头,她蹲在沙滩上,等待下一轮海潮的涌来。
泛着紫色光点的海水泛起泡沫冲向沙滩,这个小姑娘伸出手,任凭海水冲刷过自己握紧的手。黑绿色的沙子从她的指缝间被海水卷走,只留下掌心中那枚干净漂亮的贝壳。
“不是的。”忒尔诺斯扶着膝盖站起身来,雪白的裙摆上沾满了厚重的沙子,随着她起身的动作窸窸窣窣的掉落在她沾满泥沙的脚背上,“我是对你更好奇。”
对这个被抛弃的,站立在沙滩上的,无比孤独的战斗机器人更好奇。
塞里西斯不理解忒尔诺斯的想法,就像她不理解曾经的战友为什么会喜欢去战争结束的战场上面探险一样。
这也许就是人类与机器人的区别。
“我吗?”塞里西斯往沙滩的上面走去,天已经黑了,她要寻找安全的地方休眠,“为什么呢?”
忒尔诺斯沉默地跟在她的身后,看样子陷入了思考。
直到塞里西斯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礁石坑,这个孩子才捧着一把漂亮的贝壳站在她的面前。
“因为我的父亲。”
这个孩子给了塞里西斯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她伸手接过这把贝壳,还以为是一直照顾她的保姆机器人呢。
忒尔诺斯点点头,她走进这个坑洞,坐在塞里西斯的身旁,“我的父亲是机器人,至少看上去是这样的。”
“所以,我很像你的机器人父亲吗?”
塞里西斯低下头,她想,她今天愿意迟一点进入休眠。和这个孩子,给这个她需要保护的人类孩子多一点陪伴。
忒尔诺斯摇摇头,“不是这样的。”
她并不是因为父亲才接近这个机器人,而这台战斗机器人和她的父亲也并不相似。
这个星球的月亮有两个,一蓝一紫紧紧地挨在一起,围绕着这颗星球运动着。
“你们完全不一样。”忒尔诺斯说,“你比我的父亲更像一个正常的生命体。”
温和、礼貌、认真、诚实,哪怕是战斗机器人也无比真实的像生命体一样。
塞里西斯的作为战斗机器人,她的处理器是她所代表的战争方最先进的技术——至少是十年前最先进的。
“你的意思是你更习惯和机器人相处。”塞里西斯指出了这一点,她说,“你呆在我的身旁会觉得安全对吗?”
忒尔诺斯撇过脸,没有说话。
塞里西斯知道她猜对了,这个别扭的小姑娘,看样子很爱自己的机器人父亲。
一个人类居然拥有一个机器人父亲,真是奇怪的亲子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