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完整的双手之后,拾取饰品的速度提高了,就连穿针引线的动作也更加稳定,不需要再一次次的重新穿引。
塞里西斯继续在海滩上流浪,只是她要制作的的项链增加了三条——她想为这三位孩子送上一份礼物,并期望他们记住自己。
而这就需要她加快自己的收集零碎物品的速度,也就代表她必须打开能源照明灯,加长夜晚工作的时间。
“达米尔的性格很活泼。”今晚故事的主角是达米尔,塞里西斯耗费自己所剩不多的能源,将达米尔的录影投射在礁石上面。
达米尔是一位很年轻的少年,苹果般的脸蛋、棕色的卷发和亮晶晶的眼神。士兵的褐色军装妥帖的勾勒出他的身材,使得这个少年看起来好极了……哪怕是在战场上。
“嘿!机器人!你会变身吗?”录影里面的少年摆出进攻的姿势,那双眼睛里充满的挑衅和志在必得,“就像人形战斗机甲一样!你现在的样子过于笨重了!履带只能让你攀岩过那些陡峭的地面,只有战斗机甲的双腿可以……哎哟!”
画面里出现了乔吉拉德的身影,他踹了这个挑衅塞里西斯的年轻人,笑骂他,“你这不懂机甲的家伙,塞里西斯是拥有独立意识的运输机器人,不是那些被人为控制的战斗机甲。”
录像到此为止,塞里西斯穿过一颗珍珠,她说,“达米尔是一位很坚强的战士,尽管我和他相处的时间很短,但他真的是一个很坚强的战士。”
新的录像被投射出来。
那个活力满满的达米尔全身上下被裹满绷带,他躺在病床上,失去了整个右手臂和双腿。浑身是血,狼狈不堪。
“那个时候队伍的镇定药物已经消耗完毕。”塞里西斯解释说,“新的补给还没有投降。达米尔不接受安乐,就只能清醒着接受手术——剜干净被炸碎的左眼球,截断双腿。”
画面里的少年喉间不断地溢出疼痛的呻吟,他很痛苦,可他想要活下去。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在病床上挣扎,粗重的喘息声混杂着痛苦的呻吟,直到他哭了出来,慢慢的变成了嚎啕大哭、呜咽涕泣。
投影消失。
塞里西斯平静的机械音响起,“因为医护机器人的损毁,那段时间是我负责照顾他。在疼痛难以忍受时,我会偷偷喂给他一些机油。”
塞里西斯这款战斗机器人所使用的机油中含有微凉毒素,人类吞服下去之后,躯体会陷入长时间的麻痹状态,失去身体的控制权的同时也会短暂的失明。
“难以忍受?”奥维提出了疑问,他看向身旁的塞里西斯,“你能理解难以忍受这个词语吗?”
奎罗斯星的科技水平很高,但机器人能诞生自我意识所需要的算力高的可怕——以目前奎罗斯星人的科技水平看来,他们还没有达到这个高度。
纵然塞里西斯目前所表现出来的智能水平很高,可她并不完全算是诞生了自我意识。
顶多,算是互动程度很高的机器人。当然这与她丰富的资料库和先进的扫描技术也有很大的关系。
“我并不理解‘难以忍受’这个词汇的意思。”塞里西斯很诚实的告诉他们,她说,“是达米尔告诉我他很疼。并且难以忍受。”
说着,一段新的录影在礁石上面出现。
裹满绷带的达米尔平静的躺在病床上,身体不再因为疼痛而产生痉挛。
仅剩的那只棕色的眼睛紧紧盯着记录这一场面的方向。
“嘿,机器人。”他语气疲惫,哪怕如此痛苦也无法消磨他的开朗,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参军吗?”
塞里西斯回复他说:“我不知道,达米尔先生。”
“因为我想成就一番事业。”达米尔轻轻喘了口气,他咽下喉间的空气,声音干涩的说,“你知道吗?我的家里有很多人,我有很多优秀的兄弟姐妹。”
而达米尔,被挤在中间,不上不下。
他渴望得到父母的关注,兄弟姐妹的赞赏和他人的肯定。
塞里西斯回答他说:“您也是一位很优秀的战士,达米尔先生。”
“我很喜欢画画。”达米尔咳嗽了两声,没有理会塞里西斯的肯定,他沉重的咳嗽像是要把自己的肺咳出来。
他摇头拒绝了塞里西斯倒过来的水,达米尔说,“在我高中的时候,我的画得到了第一名的名次。那是一副星空图,深邃的天空里面布满了无数闪烁的星星。”
“我曾经以为自己会成为一名画家。或者是天文学家。因为我是真的很喜欢星空。”达米尔目光涣散,他什么都看不见了,又或许他的脑海中倒映出了一片璀璨的星空。
“您以后也可以成为一位画家。或者是天文学家。”塞里西斯伸出手,擦掉达米尔嘴角的血迹,她说,“只要等到救援的赶到,您的躯体就能修复完整。”
达米尔却摇摇头,他自顾自的说:“……可我没有这个本事。我甚至再也无法拿起画笔,也不能用自己的眼睛看见整个星空。我是个残废、瞎子,没有完成一次任务,杀死一个敌人。”
“我真是失败。对吗?机器人。”
“不是的达米尔先生。”塞里西斯意外的否认了达米尔的话,“您是一位很优秀的战士。忍受着疼痛,清醒的接受了手术。”
“疼痛有很多种类型。”达米尔闭上眼睛,他语气很轻,“身体的疼痛尚且可以忍受,可是毫无价值的活着——这样的疼痛才让我难以忍受。”
“我不能理解您的意思,达米尔先生。”
“哈,你只是一个机器人。”达米尔语气更轻了,在陷入昏迷的前一秒,他说,“怎么能懂人类的疼痛……”
录影结束。
陷入了一片沉默。
“达米尔好坚强。”奥维坐在沙滩上,语气崇拜,“我也想成为他这样坚强的战士!”
“你不是想考进科……当科学家吗?”爱尔西莉意外地看向奥维,湛蓝的眼睛里满是惊讶,她说,“你不会只是说着玩吧?这样可不行啊奥维!目标不坚定的话,很容易走向迷茫的。”
“不是啦!”奥维挠挠头,他摆手对爱尔西莉解释说,“我只是觉得达米尔先生能够清醒的忍受疼痛完成手术很厉害!我想成为他这样坚强的战士跟我想成为科学家也不冲突啊!”
“我的第一志愿当然是考进科……当科学家啊!以后和爱尔西莉和忒尔诺斯永远在一起啊……”
“你们关系真好。”塞里西斯笑着为着急解释的奥维递了台阶下,她说,“一定会完成永远在一起的誓言。”
“我们当然会永远在一起啊!”奥维大字躺倒在沙滩上,他说,“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
塞里西斯串线的动作不停,她的目光扫过面前的三个孩子,每一个孩子都特殊美丽,如同独属于她的一场,死前的幻梦。
火焰一般燃烧的发色的奥维,拥有着一双流淌着的鎏金般的眼睛。活泼热情,充满朝气和好奇心,敢于挑战和探索一切未知。会压下想要冒险的冲动留在沙滩上为塞里西斯捡取漂亮的水晶碎片,也会特意潜入海底,替她带回最漂亮的珍珠和珊瑚。
雪色般长发的爱尔西莉,总是用她那双天空般湛蓝的眼睛注视着每一个。这个孩子优秀自律到可怕,对于规则总是持以非常严苛的认可,不允许奥维和忒尔诺斯违反她认定的规则,包括她自己也是。
塞里西斯捡起一枚羽毛样式的水晶,透过这片水晶她看见坐在奥维身边一言不发的爱尔西莉——纯洁却带着某种让人深陷的气质的少女。
为她修复双手,重接信号接收器,准备燃料。虽然谨慎,但缺少经验。
以及最熟悉的名为忒尔诺斯的孩子。
新的录像再一次被投影出,吸引了三个孩子的目光。
达米尔看起来应该是喝下了机油,他眼神涣散却固执的将眼珠转向塞里西斯的方向,失明之后总是想要找到熟悉的事物去依靠是生物的本能。
他歪过头,棕色的卷发扫过微微发黑的绷带,“下雨了吗?”
塞里西斯记得很清楚,当时的战况已经严重到了补给和武器都被敌方摧毁,队伍甚至连求救信息都无法发送。缺少药物,达米尔的伤口越来越严重,到了后面,达米尔不得不长时间服用机油缓解腐烂的伤口的疼痛。
人类的精神再顽强坚韧,也不能抵挡无时无刻的伤痛。
塞里西斯用帕子擦了擦他嘴角流出的口水,回答道:“没有。”
达米尔已经持续高烧很长一段时间了,逐渐出现了幻听的情况。
所以他总是询问塞里西斯一些并没有出现和发生的事情,比如呼唤他姓名的姑娘,比如乔吉拉德喊他一起去战场深处冒险,比如外面下雨了。
可是他所在的医疗舱在地底最深处,就算奎罗斯星真的下雨了,他也不可能在医疗舱里面听见下雨声。
“咳咳咳……机器人,你知道吗?我最不喜欢下雨了。”达米尔的声音粗粝而沙哑,这段时间里,他不愿意进食也不愿意喝水,只是沉默的躺在这方雪白的医疗舰里面。
塞里西斯像一个负责的医疗机器人一样和病患沟通着,她问他,“为什么呢?”
达米尔眨了眨眼,他没有说话。
录像忠实地记录着他的沉默。
塞里西斯在这段沉默中开口了,那片羽毛穿过细线,轻轻磕在闪烁着彩色光芒的水晶上,“这是达米尔临终前的录像。”
爱尔西莉看向塞里西斯,这台裂痕满身的战斗机器人,“所以你也不知道他沉默的这段时间到底在想什么对吗?”
塞里西斯点点头,她举起手中这串即将完成的项链,“我只知道他很痛苦,他是个很坚强的战士,一直忍受着难以忍受的疼痛。”
“是的,他很坚强。”爱尔西莉将目光移到投影中那个棕色卷发的,被裹满白色绷带的人身上,语气很轻,“他,是个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