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庭院被霜雪裹得严实,枯草在雪下蜷成灰黄的团,连池塘都结了层薄冰,映着铅灰色的天。唯有池边那棵枫树逆着时令,枝桠上的叶子红得像燃着的火,雪粒子落上去,没等沾稳就化了,倒像是那红焰在吞噬寒气,艳得诡异,又透着股说不出的执拗。
白衣绯绔的女子立在雪地里,黑发如瀑垂落,发尾用檀纸松松束着,胸前两缕青丝被红绳系成蝴蝶结,随呼吸轻轻晃。她涂着丹蔻的拇指按在唇上,指腹碾过唇角时,黑眸半眯着,似笑非笑的弧度里藏着点捉摸不透的光。另一只手搭在腰间,那刀柄红得像刚凝的血,指节摩挲着鲛皮鞘,发出极轻的“沙沙”声。
巫女这可真是……让人吃惊呢。
侍女站在三步外,手里的拂尘都快攥断了。她顺着巫女的目光望向那棵红枫,除了晃眼的红,什么也没看见,可后背的寒意却像冰水浇过,连声音都发颤:“巫、巫女大人,那树上……有什么吗?”
女子转头看她,红唇弯得更艳了:“谁知道呢~”她指尖忽然抬起,轻轻抚了抚左侧腰际——那里空无一物,可在侍女眼里,却像有个看不见的影子正靠着她,银白的发梢扫过衣料,“或许,藏着些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呢。”
侍女的脸“唰”地白成了雪,腿肚子都在打颤。她总觉得有双眼睛正从暗处盯着自己,那目光凉飕飕的,像蛇信子舔过皮肤。
真理……
被巫女“抚过”的地方,若有若无地立着个孩童模样的身影。银白的发垂在肩头,发梢沾着点未化的雪粒,绯色眼眸像结了冰的湖面,空得没有一丝波澜。他穿着绯色樱花纹的小振袖,身形纤细得像片纸,站在那里,连呼吸都轻得像不存在,活像个被抽走魂灵的木偶。
茶室里燃着西域传来的安息香,烟缕缠上梁间的灯笼,在屏风上投下晃动的影。那屏风是整块和田玉雕琢的,半人高,上面镂刻着唐国仕女——云鬓高挽插着金步摇,手提竹篮盛着仙桃,丰腴的身姿裹在水绿绫罗里,眉眼飞扬得像要从玉上走下来,满是盛唐的雍容与放达,连衣褶里的纹路都雕得栩栩如生。
麻仓巫女跪坐在主位,接过对面男子递来的茶盏,指尖触到瓷面的凉。男子是伊势家主,虽神色忐忑,泡茶的动作却依旧行云流水,只是茶筅在碗里转得有些急,溅出几滴淡绿的汁。
巫女那么,伊势大人的困扰是?
她啜了口茶,黑眸里的笑意浅淡,像蒙着层雾。
伊势家主是这样的……近来夜里总睡不安稳,一闭眼就梦到恶鬼,青面獠牙的,追得人喘不过气。
他顿了顿,喉结滚了滚,声音压得更低:“看守仓库的下人说,夜里总听见里面有响动,像是锁链拖在地上,可推门去看,又什么都没有……求姬君帮忙除祟,报酬……报酬好说!”
巫女用小指勾了勾额前碎发,别到耳后,指甲上的丹蔻映着茶香,艳得晃眼。
巫女报酬好说啊~
她拖长了尾音,目光扫过那面玉石屏风,指尖在膝头轻轻敲着:“只是妾身有个疑问——平安京里能除祟的能人不少,晴明大人、叶王大人、赖光大人……为何偏偏找了妾身这个无名之辈?”
伊势家主脸上泛起苦笑,端起茶盏的手都在抖:“晴明大人说这几日是忌物日,不便出门;叶王大人被殿下派去丹波国了,事务繁忙;至于赖光大人……源氏与先族有旧怨,实在不敢劳烦。思来想去,还是姬君最合适。”
巫女(笑靥如花)承蒙大人慧眼。
她放下茶盏,指节敲了敲屏风:“若说报酬,就要这个。”
伊势家主(脸色骤白)这、这可是唐国传来的仕女玉石屏风!
他的指节捏得发白,心里像被钝刀割着——这屏风是祖父从遣唐使手中重金购得,玉质温润,雕工精妙,堪称传家之宝。早知道该去请芦屋道满,那草莽出身的阴阳师,怕是连玉石和普通石头都分不清!
巫女若不肯,那便罢了。
巫女说着,已经撑着膝头要起身,笑意从眼底退去,只剩片淡漠的凉。
伊势家主且慢!
他咬着牙喊出声,声音里带着挣扎的痛,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