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天色渐晚，偏有盏盏华灯相映，配着面前热气腾腾的馄饨，倒也不显凄凉。

　　“秦桦，你妈真不管你啊？”林衾抬眼，问道。

　　“当然。”秦桦无所谓地扯出一个笑，但眼里又偏带着几分落寞。

　　“嗯？”林衾不解，正欲再开口——

　　“就你们几个带人堵我，得多分我两个馄饨！”

　　夏澜开口打断她，同时，饭桌上笑作一团。

　　林衾诧异地看了眼夏澜。

　　视线交锋，夏澜笑笑，又将视线转向秦桦。

　　这小混混，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啊……

　　然而这个想法，很快便又被下一个话题引到了九霄之外。

　　“也不早了，我和夏澜先回去？”林衾见天色晚了，出去各自的安全考虑，开口。

　　而出于她自己的安全——早点回去面对亲妈的疾风，尚且有生还的余地……

　　“啊？”正上头的余画初茫然地看了眼天色，恍然惊觉，“都这么晚了啊？那是该回家了……”

　　秦桦皱了皱眉，不着痕迹。

　　林衾站起身，凑到夏澜身边：“我送你？”

　　“不要！”夏澜一惊，几乎想也没想地拒绝：她面对父亲时的狼狈，绝不能展现在林衾面前！

　　林衾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拿了张卫生纸，又从口袋里抽出根笔，写下两串数字。

　　“电话和微信，有事找我。”林衾不由分说地将纸塞进夏澜口袋。

　　“那，好。”夏澜松了口气，冲她笑笑。

　　“你怎么回去？”余画初见聊的正好的二人，病急乱投医似的随意问了句。

　　“飞。”秦桦轻佻地吐出一个字。

　　“……”

　　*

　　“林衾……”林衾刚进门，客厅里便传来一道幽幽的女声。

　　林衾身体登时一僵。

　　“妈？”她心虚地别过头。

　　林衾妈妈笑着招呼她过来坐下，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那双和自己相像的眼睛。

　　终于，林衾败下阵来，率先坦白：“这事，有我的份。”

　　“那你怎么想的？”林衾妈妈深情严肃起来，认真看着她。

　　同时心中怀疑——

　　她教育出问题了？

　　自己女儿刚上高中，就……学会打人了？！

　　“因为……”林衾低下头，“夏澜不理我……”

　　刹那间，客厅陷入诡异的寂静。

　　好一会儿，沙发上的妇人深吸了口气，用看精神病的眼神看着她：“追不到人，恼羞成怒了？”

　　“没有。”林衾忙否认，还是闷闷的。

　　林衾妈妈叹了口气，仍然决定收拾烂摊子：“夏澜父母怎么没过来？是不是得找人家赔礼道歉？”

　　这下，林衾终于抬头，却更不知道怎么开口。

　　林衾妈妈正思索着带什么礼品，见自己女儿这样，心中一跳。

　　“是……家庭情况……”她试探着开口。

　　“母亲不知道，父亲……”林衾张了张嘴，还是没往下说。

　　平日里跟孩子打成一片的林衾妈妈终于显出几分成年人的样子来，她认真看着林衾：“我相信你没有霸凌的意思，但是——既然知道夏澜家庭情况不尽人意，那就更不能采取极端方式，懂吗，林衾？”

　　林衾沉默着点头。

　　“至于夏澜家庭情况

　　究竟如何，都有谁会知道，我相信——你有分寸。”林衾妈妈看着面前尚且青涩的少女，语气里带着信任。

　　林衾沉默了。

　　不可否认的，她从没预估过后果，判断也并不清晰。

　　林衾随意地点了点头，便离开客厅，随后，“砰”的响声传来。

　　明亮的屋内，林衾有些焦急地等着手机开机。

　　【L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林衾精神一振，连忙点了通过。

　　【夏澜？】

　　对面秒回——

　　【嗯】

　　【对不起】

　　林衾属实是带着愧疚的，但未成想，对面没了回复。

　　【夏澜？】

　　却又是石沉大海。

　　昏暗的客厅里，有处被一张帘子隔起来的“房间”。

　　夏澜没敢开灯，借着手电筒的光去茶几上摸索创可贴，指尖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冰凉的地板上。

　　真是脑子有病才去收拾那畜生留下来的酒瓶……

　　夏澜暗骂，终于凭感觉找到创可贴勉强止了血，躺在床上，终于回想起林衾的事，却只疲惫地回了句“没事，睡了。”

　　屏幕那边的林衾放下手机，沉默了。

　　真的……是睡了？

　　她颓废地低下头，手机掉落到地上。

　　“林衾？”熟悉的女声传来，林衾叹了口气捡起手机，过去开门。

　　面前的妇人端着盘水果靠在门框上，随意地将盘子递给她：“喏，想通没？”

　　“想通了……但是夏澜……”林衾将她请进屋，烦躁地翻着聊天记录。

　　林衾妈妈也没上去看，嘲笑道：“人家怨你，不得受着吗？”

　　林衾当然想的明白。

　　但她也当然不会开心。

　　突然，她回想起开学时班主任的话——

　　母亲一栏是空的，父亲那一栏也不全，给夏澜她爸打电话根本没人接……

　　“妈。”林衾突然开口。

　　林衾妈妈吓了一跳，几乎受宠若惊地道：“求我帮你顶罪？”

　　“你说缺少的爱，还有可能补回来么？”林衾一字一句地问出来，声音里几乎带着颤抖。

　　“怎么没可能呢？”年轻妇人毫不在意地笑笑，也猜到话中人是谁，“大不了，咱俩一起上？”

　　林衾一怔。

　　随后，倒也释然了。

　　*

　　薄薄的一层帘子无论如何也挡不住外面无休无止的谩骂，还带着醉意的男声吐着带有剧毒的信子，拼命包裹夏澜。

　　“这么晚才回来？出去卖了？”

　　“你贱不贱啊，夏澜？”

　　夏澜躺在床上，虽习以为常，但大概是因为尝过光明吧，麻木的痛觉突然又恢复过来，一下一下刺激着她。

　　她大力拽过被子，蒙住头，似乎要和这个世界切断联系。

　　外面的声音小了。

　　却也变得更清晰。

　　幸好，在半窒息与黑暗里，时间的流逝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夏澜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再醒来时，万物无声。

　　她解锁手机，上面的时间让她吓了一跳。

　　【2：36】

　　夏澜也不再管别的，直接重新盖好被子，准备睡觉。

　　白天的一幕幕在眼前重现，帧帧瞬间，走马观花。

　　突然，她想到什么——

　　手机上的消息定格在林衾的最后一条【晚安】，夏澜犹豫着，缓缓打出几个字。

　　又觉得不妥，删掉。

　　最后发出去就成了【嗯】。

　　再次闭上眼，竟像是解决了什么执念一般，轻松极了。

　　梦里，光怪陆离。

　　女生一贯的温软正笼罩着她，独属于林衾的触感又令夏澜患得患失般抱紧她。

　　就像，睡前的那份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