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不尽

医务室。

　　伤口都不深，只是看着恐怖而已，校医很快就消完毒包扎好了，校医看我的眼神意味深长，我是这里的VIP贵宾。

　　我陈屿希还在六中，他就不得清闲。

　　“陈同学，你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你不要太过于用力，要注意休息，这些日子还是少用一点刀具。”

　　我点点头，“谢谢医生，您辛苦了。”

　　学校的主任亲自给我赔罪：“陈屿希同学，这次真是抱歉，我们校方对此次事故表示深切的歉意，我会严肃处理这件事，绝对不姑息。”

　　他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心里不知道怎么想，我不想和他多说，敷衍了几句就出了医务室。处理完楚莹的事，我不太想回教室，漫无目的地走在校园里，外面只有稀稀疏疏几个人。

　　我去商店买了几块钱的吐司面包垫垫肚子，沿着沥青路，顺着路灯，看树的心脏，它们就像天空的脉搏。

　　我想如果枯木也能逢春，那我也可以。

　　我单手拍了几张照片，我为什么拍树，只是觉得树象征着生命，盘根错节，触碰云端。不知走了多少路，围绕操场一圈又一圈，我没停止，继续往前走。

　　我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回头，我只能继续走，继续走，不知不觉又回到了艺术楼前的停车场，旁边有一个水潭。

　　水面上浮着许多鲤鱼，红的绿的，这里很少有人来。我看着湖面，湖水很混浊，我不知道这些鱼儿是怎么活到现在的。我坐在湖边的长椅上，一点一点撕下面包屑。

　　“噗通……噗通……噗通！”

　　水花四溅声，只见一条鲫鱼跳起来，一口含住面包屑，落入水潭中。我愣住了，这鱼是怎么活下来的呢？还这么大个，天天等着我们这些学生的投喂？

　　我又撕下许多面包屑，水里的鲤鱼纷纷跃起抢食，还挺有灵性的。我只觉得好笑，这些东西有什么好抢的？

　　重启手机，一条条信息蜂拥而至，看着就烦，不想回消息，电话还有三十多条，爱咋咋地吧，就当我是死了吧。

　　论坛上的流言估计满天飞，我想想，各种恶毒辱骂我的话层出不穷，什么贱女人、狐狸精、贱货、小三、人渣，狗东西……

　　说不定很快有人会爆出中午的惊天大瓜，我记得当时在场的女同学不少，中午没睡醒也被我活生生吓醒了。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骂我，我脸皮厚，死也不改。如果心是一个可以从人体中取出的器官，我想把手伸进胸膛，把它取出来。

　　我要用温水将它洗干净，用毛巾擦千水汽，晾到阳光充足、通风良好的地方。

　　这期间我将作为无心之人生活，直到我的心被晾干了，软软的，再把它重新装回胸膛，这样我就成为没有良心的人了。

　　享受孤独比忍受傻逼要好太多，想起来小时候躲着神经病，长大后发现自己就是。

　　“希希！”

　　有人叫我，好熟悉的声音，我睁开眼睛看到了夏婧。

　　水潭的宁静被突然的呼唤打破，夏婧的声音如同一阵清风，划过凌乱的树梢。她的脚步声快而急促，显然是怀着一丝焦急而来。

　　“怎么在这？”

　　我笑着说：“这句话应该问你才对，你为什么在这？”

　　“我是来找你的，你还好吗？”

　　“我只是想找个地方静一静，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夏婧坐到我的身边，把我抱在怀里，“你的手怎么了？难道你又？”

　　我笑笑，“我不小心割到自己了。”

　　暴风雨前的宁静时刻，我的内心其实毫无波澜，平静如镜面，我想我已经没有力气去哭了，没有力气去闹腾。

　　“希希，你不要这样，不要傻事，你受伤了，我会心疼。”

　　“谢谢。”我不想说太多的感激的话，又让你担心了夏婧，我的心一阵阵的刺痛，原来我也被人关心着呢。

　　夏婧把我的头埋在她肩膀上，我在她的肩窝蹭了蹭，感受她的体温，心情也跟着好起来。我知道我现在需要的就是温暖，我现在是脆弱的。

　　如果夏婧知道我有心理疾病，她会选择远离我吗？

　　我想她一定会吧。

　　“夏婧，你知道我有病吧。”

　　夏婧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恢复正常，“我知道。”

　　“我是因为在孤儿院生病的时候被送进医院，当时护士说我是精神科的病人，我就在想，我是不是患有精神分裂症啊。”

　　“不会的……”

　　“我也不相信，那时我才12岁，但我真的有精神病史，你看。”

　　我撸开长袖，右手上一条条伤疤在白皙肌肤上交织出狰狞而又丑陋的印记，一条条纹路清晰可见，那些纹路很细密，我甚至不敢相信我就这样被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你知道吗？我知道自己有病，我乖乖吃药，乖乖接受治疗，可是没什么用，治疗不好，改善不了。”

　　夏婧没再说话，只是紧紧搂着我。

　　“病情反反复复，浑浑噩噩过日子，我照旧玩自残。之前住院没什么东西咬，我就啃我自己，啃完框框撞墙，睡着的时候我都能把手心掐出血。”

　　“医院的窗户只能开一条小缝，外面甚至都有围栏，我住院那几个月，没人陪我，没人知道。”

　　回想起来我晚上睡觉会有一种濒死感，会崩溃，我没办法控制，很无力。

　　“严重时，我看人是骷髅，半夜听见天花板在哭，梦见三米高的怪物来追杀我。所有人都不理解，他们骂我矫情，骂我是疯子，我想我是真的疯了。”

　　我笑着说：“我觉得自己的脑子不正常，我每次都在幻想，幻想自己可以变成另外一个人，然后我就真的成为那个人了。”

　　我知道自己很糟糕，也许是因为我有病，所以我总是会胡思乱想，会变得敏感又脆弱，没有安全感，变得不堪一击。

　　我讨厌那时的生活，我讨厌它的沮丧和痛苦，我经常睡不着，我吃得像屎，我没有朋友没有社交，很痛苦很绝望。

　　活该我不幸福。

　　夏婧轻轻抚摸我的头发，像抚慰一只迷失的猫咪，“希希，你会好的，我陪着你。”

　　“有一段时间我没什么欲望，什么都不想，不想要，不想失去，就想维持现状，不想改变。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就像是清醒着堕落。”

　　我知道那种感觉叫做绝望，那是我最熟悉的感觉，这样的我，夏婧会嫌弃吗？

　　我闭上眼睛，深呼吸，“有时我真的觉得很累，这一切仿佛永无止境，我还是想死，可惜阎王爷不收我这个逆子。”

　　夏婧抱得更紧了，“不会的，你不会死，希希，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你是我的宝贝，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我不许你放弃，我会帮你。”

　　“我们一生都在寻找活着的意义，花会枯萎凋谢，花开的意义是什么？菜会腐烂发臭，菜新鲜的意义是什么？人会生老病死，生命的意义又是什么？”

　　“可是活着，并不是让我们考虑意义是什么，有生就有死，难道我们每天摆烂躺平吗？花会凋谢，可是花也有重开日，菜也有新鲜时，人也有衰败时，生老病死是必然的，谁也逃脱不掉。”

　　“希希，活着不一定要寻找什么伟大的意义。或许，只是每天能看到太阳升起、感受到风的温柔、能闻到草木芬芳、看花开花谢，就已经足够了。”

　　她对我说：“只要你开心，人生就是有意义的。”

　　我靠在她怀里，沉默着。

　　或许她说的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我不知道夏婧的活法是什么，但我知道，夏婧一定比我要幸运得多。

　　哎呀，我还是学生呢，思考这些空泛的东西有什么意义。但是听夏婧这么一安慰，我的心情倒是放松了很多。

　　想到这些，嘴角不禁露出笑容。

　　有个朋友，不管你在哪里，她都会等你，等着你归来。我从没像现在一样庆幸，自己还有朋友，准确来说应该是契合的灵魂。

　　我想，我们会永远这么亲密，就算以后有一天我会突然变得很讨厌这个世界，也不会离开夏婧。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

　　我抬起头，看着她的脸：“夏婧，你说我是不是很坏啊？”

　　“不，希希，你一点都不坏。”夏婧摇头。

　　我低着头笑了，“夏婧，我知道你很疼我。”

　　我卑劣又下贱，没有比我更坏的坏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