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率正常，体温正常，血压正常……”
艾达看着病床旁边大大小小的仪器，上面的数值令人心安。她将目光移向病床上的维多利亚。
女孩凌乱的长发此刻被梳理整齐，很乖巧的铺在脑后。为的是方便将仪器固定在她的头上。护工怕她反抗，把她的手脚用束带绑在床沿。
护工显然是多虑了，维多利亚此时的状态很平静，面无表情地看着白色方格的天花板。
但是艾达可以看出她有意隐匿起来的紧张情绪。
她的手指用力攥成拳，足弓前伸。身体上的每个肌肉群都紧绷着。
艾达轻轻拍了拍维多利亚的手臂，“放轻松，不用紧张，我们很快就能好……”
维多利亚的瞳孔不易察觉的颤动一下，语气平淡地问道：
“只是睡一觉，对吗……”
这是艾达对她介绍催眠疗法时的描述。
艾达微微一笑，她故意用轻松的语调回答：“当然，只是睡一觉。”
刚开始很顺利，维多利亚在艾达的催眠下闭上眼睛，沉沉睡去，她的手指平静的垂在病床的白布上，肌肉也趋于放松，刚刚的紧张在她身上逐渐消失。
艾达则在睡梦之外，密切关注着维多利亚的状况。
“心率平稳，呼吸平稳……很好。”艾达满意地点头，她将手放着病床的床沿，距离维多利亚的眼睛只有一尺的距离。
下一瞬间，脑电波图上的那条曲线猛地一窜，上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艾达没有在意这些，她知道这是由浅度睡眠进入深度睡眠的过程。
但是很快，脑电波图开始异常的跳动着。艾达很快意识到不对劲，她刚想要采取措施，维多利亚的手指开始颤抖。
颤抖由微弱，到剧烈。从她的手指、足尖，蔓延到手臂，小腿。像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地震，最后全身抽搐不止。
呼吸变得急促，心率血压猛涨，艾达惊恐的看着维多利亚的身体痛苦地抽搐着，她心里清晰的知道，催眠疗法给维多利亚带来了极大的副作用……
这种情况已经没法补救，只能及时止损。艾达连忙中止了催眠……
维多利亚的身体在催眠中断的一瞬间停止了抽搐。只有手指还带有轻微的颤动。她的表情逐渐变得很难看，全身似乎在回归催眠前的那种紧张状态。
艾达清楚的知道，维多利亚在承受很大的痛苦。
两分钟后，维多利亚睁开了眼睛。
“很抱歉……”，艾达站在病床低声说。
维多利亚的脸色苍白，急促地喘着气。心脏在她的胸口沉重地跳着，耳边传来艾达的道歉，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躺在病床上缓了几秒，她的呼吸变得平缓了。维多利亚要求道：“把我身上的束带解开吧……”
艾达点了点头，伸手解开她的束缚。
维多利亚从床上坐起来，双腿垂在床沿，抬头看向艾达。
“你不是说……睡一觉就好了吗？”
“我……”
“你在害怕……”，维多利亚平静地指出，“你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不……我……我很抱歉……”，艾达有意地直视维多利亚的目光。但是只是一瞬的接触，就感觉到诡异的犀利，似乎那两只黑色的眼睛能在下一秒将她吞噬。
“你很内疚……很不甘……”，维多利亚继续解剖着艾达脸上的表情。这对她来说好像很平常，她用最普通的语气问：“请告诉我，为什么？”
“什么？”
“为什么？”，维多利亚重复一遍自己的问题。
艾达抿了抿嘴唇，低声回答：
“你的目光……让我觉得你想要伤害我，所以我会害怕；内疚是因为我的治疗对你造成了伤害；至于不甘……大概是因为我的实验失败了。”
维多利亚歪着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接着从床上下来，脚心接触冰凉的地板，传来到寒意让她清醒了不少。
“我们现在去哪里？”
艾达轻轻舒了一口气，“把鞋子穿上，我们回病房，好吗？”
维多利亚顺从地穿好鞋子，跟着艾达走出实验室。
穿过草坪时，维多利亚忽然停下来，眼睛向四外张望着。忽然，她的眼睛瞄准了树下的一个小土堆。
“怎么了？”，艾达轻声询问。维多利亚没有回答，径直向那棵树走去。
艾达狐疑地跟着，看见维多利亚在树根旁边蹲下。似乎在观察什么……
艾达吓得倒吸一口冷气。
一只黑色的小蛇从草丛中游水似地爬出来，扁平的头冲着维多利亚，信信地吐出舌头，发出嘶嘶的怪响。
艾达刚想出声阻拦，维多利亚已经伸出手臂，任由小蛇爬上她的手指。
小蛇在她的手上玩的欢快，似乎把她的手指当成了白桦木的树枝。
艾达在旁边看着，两腿有点发软。她想出声提醒维多利亚，但又怕声音惊到蛇。
正在左右为难时，维多利亚带着小蛇走了过来。
“你……”，艾达紧张的结巴。
“我可以带艾斯回病房吗？”，维多利亚平静地说。
艾达拉着自己衣服的袖口，强迫自己不要紧张，在病人面前保持镇静。
“按照规定，宠物是不能带进病房的。”
“艾斯不是宠物，是我的亲人……你看，她还会说话……”
那条蛇把头扭向艾达，吐出舌头，发出嘶嘶声。
艾达吓得脸色苍白，额头不自觉的渗出冷汗。
“你为什么害怕？”，维多利亚疑惑道，“艾斯在向你问好啊。”
“哦……我……我有点怕蛇……”，艾达紧张的解释。
艾达的反应似乎让维多利亚明白了什么。她的眼睛转了转，似乎是在思考。
“如果不能让艾斯进我的病房，我可以陪她住在草坪。”
维多利亚语气里带了一定的坚持。艾达很清楚地感受到这股份量。她又陷入了两难。
“院里的规定，我们不能把动物带进病房，也不能把让人住在病房外面……
看到维多利亚有生气的征兆，艾达赶紧补充说：“但是如果你不放心这条蛇，我可以每天晚上九点带你出来，和这条蛇待上两个小时左右。再把你送回病房。”
维多利亚眨了眨眼睛，似乎在思考这件事情的可行性。
最后，她带着点疑虑地问艾达：“你会准时的对吗？”
月亮升上半空，光辉比任何一盏华灯都要璀璨。
艾达打开了维多利亚病房的门锁，病房的主人正坐躺在床上，手臂环着小腿，身体缩成很小的一团。
她的心情似乎很差。
维多利亚对露出一个简单的微笑，“我很高兴你没有失约。”
艾达也回应了一个微笑，在维多利亚起身时又提醒道，“记得穿上鞋……”
两人来到那片草地，这次艾达壮着胆子，跟着维多利亚走到树下。
那条黑色的小蛇正趴在树枝上，两只细长的眼睛合着。
它似乎并未察觉到两人的到来。
维多利亚柔声呼唤道：“艾斯……”
小蛇信信地游走过来，像白天一样顺从地爬上维多利亚的手臂，细长的身体缠在维多利亚的脖子上。像一条黑色的项链。
艾达很害怕这条项链忽然收紧，把维多利亚勒的窒息。
她正在想着，小蛇爬上维多利亚另一侧的肩膀，细长的眼睛盯着艾达。
艾达打了个冷战，她怕这条蛇忽然蹿过来，对着她的脖子就是一口……
蛇并没有那么做，而是礼貌地点了点头，同时摇摆着自己的身体。
“她在感谢你呢。”维多利亚欢快地说。
艾达定了定神，冲着小蛇行了个礼。她看了一眼维多利亚，后者脸上的愉快简直要溢出来了。没有哪天的兴致比今晚更好了。
艾达抿了抿嘴唇，最终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月亮马上就要登至中天。
回到病房里，维多利亚脸上还洋溢着未消化的快乐，走路甚至一蹦一跳，愉快地向艾达分享她和她的“艾斯”聊天的内容。
艾达看着维多利亚，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她把维多利亚送进病房里，道过晚安，出门之前贴心地帮她关上灯。临走前还听见维多利亚的笑声。
第二天早上，艾达亲自端着早餐和药，打开了病房的门。
维多利亚的表情又和平常一样冷淡，不过可能是因为昨晚的欢快，她脸上稍微有了一些温和的气息。
维多利亚在艾达的注视和鼓励下，配合着吃了一片面包和一个煎蛋，就着水吞了两个药片，礼貌地道过谢。
此后的一个多月，每天晚上艾达都会带维多利亚到草地上去见那条小蛇，第二天早上亲自给维多利亚送早餐和药。顺便观察她的情况。有时她还会坐下，和维多利亚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维多利亚的情况确实在慢慢好转。她开始接纳别人和她聊天，了解她的过去，分享那些美好和哀伤。
美中不足的是，“别人”只限于艾达。
一个月后的某天，艾达送来了早餐，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维多利亚没有在意，想着大概是有急事要忙。
而当晚，艾达似乎更加繁忙，她把维多利亚带到草地，叮嘱她不要乱走动，便急匆匆地离开。
维多利亚一直认为只是凑巧，于是并不在意。
但是艾达的繁忙一直持续了一周，维多利亚渐渐升起疑心。
她曾经这样问过艾达：“是最近遇到什么事了吗，梅斯默？”
“哦……没有……有点忙罢了……”
艾达这样简单的回复着，又嘱咐她吃饭吃药，又一次急匆匆地离开。当晚，艾达把病房的门锁打开就走了。当维多利亚感觉到踩着的草地有些扎脚时，她才意识到艾达忘记提醒她穿上鞋。
维多利亚将这几天艾达的反常行为都告诉了艾斯。艾斯发出几声“嘶嘶”的响声后，忧虑地说：“希望她不会忘记带你来看我就好……”
维多利亚心里一沉，没有回应。
好在即使艾达再忙，也会记得来给维多利亚送饭，送药，晚上带她去找小蛇。这像是个从不改变的约定。
维多利亚很高兴，她不止一次在艾斯面前赞美艾达：“她可能确实忙的顾不过来，但是我们之间的约定，她一直记得。”
艾斯把身体缠绕在她的小腿上，过了一会，才平淡地说：“她很在乎你，这很好……”
维多利亚敏锐地注意到了艾斯的异常，她弯下腰，把艾斯接到手上，问道：“你在担心吗？”
“并没有，你有了一个朋友，我为你感到高兴。”，艾斯亲昵地缠着维多利亚的手指，但语气却依旧平淡。
很显然，她确实在担心什么。
维多利亚想要追问，艾达在身后呼唤她，维多利亚有些依依不舍地把艾斯放在树枝上，转身走出几步。又回头望了一眼，才跟着艾达离开。
这一晚，维多利亚睡得很不好。
她第二天醒来时，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浸透，太阳穴疼得厉害。她一点点回想，记得昨晚是做了噩梦，但是梦里的地点，事件，她一概不记得了。
她抬头看了看时钟，时间已经过了平时艾达送饭的时间。
维多利亚躺在床上，肚子一阵阵地发出声音，再看时间，已经快到了吃午餐的时间，艾达还是没有来。
时间过久，腹部传来刺痛。她侧过身，蜷缩着身体，捂着自己的肚子。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什么晶莹的东西。
又过了几个小时，艾达依旧没有来，她饿的难受，用牙咬自己的手背，试图从手背上咬下一块肉来吞掉。
于此同时，病房外面冲进几个身穿白色护工服的人，一言不合地把什么东西往维多利亚的嘴里塞下去。
维多利亚感到口腔像是吞进去了无数根铁针，疼痛难忍。她拼命地挣扎着，手脚不断在踢打着什么东西。
幸运的是只是几分钟，这些人便离开了病房，临走时用力把门关上，门锁的响声在维多利亚听起来格外刺耳。
她的眼泪不自觉地流下来。自己把身体翻了个面，脸冲着白色的墙壁。
维多利亚似乎能在这堵墙上看见自己的脸。她看着自己的脸在墙上，从正常扭曲变形，成了近乎妖魔的形象。
她用拳头捶，用指甲扣，甚至用自己的头去撞。
双手鲜血淋漓，额头被撞出青包，她还不停下，最后额头被撞出血，她满脸是猩红，像极了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晚上，她仍然没等到艾达。
维多利亚躺在床上，身体瑟缩着。她不停地发抖，不停地哭。哭到喘不上气，她掐着自己的喉咙，想就这样自我了解。
人的求生欲让她最后放手。她全身瘫软，从床上摔下来，剧烈地咳嗽，喘气。
她没有多余的经历再起来，干脆就这样躺在地板上。身上火辣辣地疼，她顾不上。
可能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第二天早上，艾达打开病房的门，一眼便惊呆了。
维多利亚躺倒地上，头发凌乱，脸上和手上全是鲜血。眼睛无神地睁着，嘴唇蠕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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