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商自请在长秋宫陪伴皇后,一晃就是五年,这五年里她见着阿楑日渐长大,长高,眉目中也开始越来越像霍不疑了,少商时而看着他也会愣神,他真是越发像他阿父了
这五年,霍不疑在边疆无一天不在悔过,每次上战场他最期待的便就是敌军的长枪可以穿过他的胸膛,让他一死了之
五年里,程家阿父给少商送来请帖中写,她堂姊嫁人,阿兄娶妻,阿母病重,阿嫂生子,即便如此少商也未曾踏出长秋宫一步,连阿楑也同她一起久居长秋宫,他很乖巧的从来都不过问事关于他阿父的问题,这些年他久居长秋宫,与皇后学到不少知识,就如同当年的少商一样,皇后与她看着阿楑从一个小小婴儿到如今,识得的文字甚至比过少商
从咿呀学语到如今,能完整的背出一整本书卷,从蹒跚学步至今已经能跑能跳了
阿楑已是彻底长成了一个与他阿父一般的秀气小郎君
而皇后的身子却大不如从前了,皇帝与越妃想进长秋宫看望皇后,可皇后并不想见到他们,于是只能让少商去将人打发走
如今又是一年元旦了
“阿母!宣婆婆!下雪啦!”阿楑在长秋宫中间的那块场地玩着雪
有阿楑这个小家伙在长秋宫,长秋宫并不算太冷清
“阿楑,下雪了还不多穿些衣物啊?可是与阿母一样又想念苦汤药啦?”少商扶着皇后出来,看着小家伙身上单薄的两件衣物斥责道
阿楑见状也凑上前去扶着皇后“阿母,我这件衣物已经很厚了,不觉得冷哒,倒是宣婆婆怎的就穿这些便出来啦?”
皇后摸着阿楑的小脑袋轻声道“宣婆婆与阿楑一样,不觉得冷”
少商看着这俩人,又让人拿来了袄子给皇后披上
“皇后,阿楑是年纪小体内火气旺盛,我们可不能学他”
阿楑闻言也跟着点头“阿母说的是,宣婆婆可不能学阿楑,万一宣婆婆冻坏了身子阿母就该伤心了”
“阿母每天晚上睡觉前都在唉声叹气为了宣婆婆的身子......”阿楑话还未说完就被少商捂住了嘴
“好了阿楑,你快去那边看看皇帝老伯伯送什么好东西来长秋宫了,有没有你爱看的话本子”
再让他说下去自己那些秘密都要被抖出来了
少商吩咐着下人打扫,同时把阿楑推去整理杂物,让他有点事做,省得他整日拿着她的小秘密到处传播
“那个,那边”
“是,程宫令”
少商回去扶住皇后”皇后,阿楑这孩子说话不过脑,你别往心里去”
皇后拍了拍她的手“阿楑自小就养在长秋宫,养在我跟前,我怎会不知他的习性呐”
“如今我在这长秋宫禁足已有五年,少商,你在这长秋宫一晃也过去了五年,如今,你还不想带阿楑回家看看你阿父阿母吗?
少商笑笑“皇后这是要赶少商走么?您是有所不知,现如今我府上是热闹的很,我堂姊,阿兄,青姨,都生了娃,只怕是我回去都没有位置给我坐了,更别说阿楑了”
“阿楑自一月后就再也未见过我阿父阿母了,对他来说程家人除了我以外,都极其陌生,您也知道,阿楑是个怕生的孩子”
阿楑第一次见到皇帝时因为怕生,皇帝一从少商手中接过他他就开始扯着嗓子拼了命地嚎,但少商一接过他,他便就不哭了,于是皇帝在他长这么大还从未抱过他,因自小养在长秋宫内所以他对皇后抱他并不排斥,他也和长秋宫的下人们玩的不错,看样子并不缺朋友
少商从宫女手中拿过一盏灯笼
“皇后,今年元旦与往年一样,要许愿”她将灯笼举至皇后跟前
“好,那我就许愿,你能得遇良人,在我有生之年能看到你幸福安稳的嫁人,或许再久些,还能见到阿楑娶妻生子”
少商将灯笼拿开,交于宫女,随后牵着皇后因病已经变得枯瘦的手,轻声道
“谁说女娘一定就要嫁人了?少商不嫁,独自带着阿楑在这长秋宫陪皇后,五年,十年,到阿楑娶妻生子那日少商也要陪着皇后”
皇后垂下眉目轻拍着她的手“少商,你已赌气在此赔上了你五年,你难道还没想明白么?”
“想明白了,只是不能原谅罢了,我自小被父母抛弃,本以为他会告诉我,夫妻本该是一心,我们一起承担,可他并未告知于我,还将我与刚出世的阿楑弃于不顾,皇后,我不想再蹚浑水了”
皇后见她心意已决也就不说什么了
“那就罢了,予这一生过得并不如意,便盼着你们能圆满些,再圆满些,即是如此,那就跟随自己的心意来罢“
“只是如今,阿楑是越发长得像子晟了”
这点少商不可否认,阿楑如今不管怎么看都像极了霍不疑幼年时期,他与阿母在长秋宫陪皇后,总是会被他开朗可爱的性格温暖到
这点皇后倒是觉得阿楑比他阿父阿母都要好
小家伙如今越长越像年画娃娃,裹着厚袄子看过去圆滚滚的,可爱的紧,皇帝一直想见他,却又怕扰了皇后才一直忍着
其实少商有问过阿楑想不想回程家看外大公和外大母的,那日她在制案前捣鼓她的机关术,忽的抬头去看对面安静坐在书案里的阿楑,彼时他才四岁多些,眉眼间已经能看出来他长的与霍不疑有六七成相似了
少商起身来到儿子身边,阿楑放下书卷,他知道一般阿母这么悄摸摸的过来就是来找自己议事的,少商揉着小家伙的脑袋柔声道“阿楑,你想不想回程家见外大父和外大母?还有舅父们”
阿楑有些不解,于是问道“阿母是打算不要阿楑了么?”
少商惊了一下,连忙安慰儿子“当然不是!阿母怎会不要阿楑呢,阿母只是觉得,你自一月后再也未曾见过外大父外大母和舅父们了,若是日后见面,想必你也是怕生的”
阿楑将整个小身体转过来面向少商“阿母,为何您会觉得我会拒绝血缘的吸引?”
“您是怕我不认得外大父外大母,届时您要只身外出的话我无人照看么?”
怎么小小年纪连逻辑思维都遗传到了霍不疑啊,少商的心思被阿楑看透后背过身也不说话了
阿楑钻进少商怀中“阿母,阿楑在长秋宫中只有您与宣婆婆两位家人,我不知我的外大父外大母是何人,也不知您母族是怎样的,但阿楑想,只要阿母在的地方,对阿楑来说便就是家”
少商心疼的揉着儿子的脑袋,将抱着他的手紧了紧“好~那阿楑就与阿母呆在一处,我们与皇后相依为命”
“好!”
阿楑也知道皇帝老伯很喜欢自己,于是总会偷偷趁着少商和皇后说体己话的时候悄悄溜出长秋宫去崇德殿找皇帝
他是想让皇帝别老等在长秋宫门口了,他一来宣婆婆就不好受,宣婆婆不好受的话他阿母也不好受,于是他总会拖着皇帝到他去了越皇后那边后他才悄摸摸的回长秋宫
如今皇后的身体越发枯荣了,她本想着和少商一起看会儿雪却觉得有些劳累了,想要进殿去休息,结果刚一转身她便倒下了
阿楑见状冲了进来“宣婆婆!”
“皇后!”
少商跪在皇帝与越后面前,皇帝问她,皇后怎么样了
少商揖礼“太医说,少则月余,多则能挨到春日”
皇帝心底一痛,只能说让少商帮他们多照顾照顾宣皇后了
回到长秋宫时阿楑正坐在皇后的床边一手抱着药碗,一手拿着勺子给皇后喂药
这样倒是真有几分他阿母的模样
少商上前“阿楑,给阿母来吧”
阿楑见是阿母来了便将药碗递给她,自己挪到了一旁跳下床穿鞋准备往出跑,少商觉得奇怪又想叫住他,被皇后拦住
“少商,今日圣上让太子去将子晟召回了,说是在西北这五年,他过的太苦了,于是就让他提前回来了”
少商举着药碗的手有些颤抖
“你可知阿楑为何这么着急跑出去?”
“为何?”
“他说,想看看负了他阿母的负心汉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同他说,那阿楑会不会认他做阿父呢”
“阿楑犹豫了,他第一次问我,关于他阿父的事,他说为何他自一出生起就未曾见过他的阿父,他不知道自己的阿父是谁,但每次一提及时他看你总会避而不谈,于是认定你不想听也不想说所以便压下了一次又一次想问的心理”
少商将药碗放下,拿手帕给皇后擦了擦嘴角
“那阿楑是怎么说的”
“我与他说,今日子端叔父会带一人归来,等你见到此人怕就知晓了”
“可他说,他早就知晓了,他的阿父就是他口中的负心汉,至于他的容貌,他倒是聪明根据自己的容貌推断出来了”
“他是如何知道的?我从未在他面前提及啊”
皇后撑起身子,缓缓道
“你刚入宫那两年,流言蜚语不断,自然有些会传进孩子的耳朵里,他每每憋不住了就趁你回屋休息后跑来我屋…”
两岁多才刚学会说话,表达已经算流利的小阿楑,听那些宫女议论自己阿母,他就会在其中提取信息,他的阿父或许就是一个叫霍将军的,那两年平常看低程少商的女娘也日日都来欺负她,到阿楑能挡在阿母身前时他听到的传言便更多了
说他是阿母与人私会生下的私生子这样的言论多了去了,他起初还会拿石子砸过去让她们闭嘴,后来也不为所动了
有时候实在是听得憋不住了就去宣皇后寝宫,宣婆婆的寝宫一直都很欢迎他
“宣婆婆”阿楑一脸委屈的进来,皇后看少商未曾跟来就知道他又是来找自己吐槽的了
“怎么了阿楑,又听闻什么谣言啦?”
“今日有宫女说阿楑是私生子,是阿母与外人私会生下的,还说阿楑没有阿父…哼!”
“那阿楑怎么说的啊”
“我就说,你若再多嘴一句,我便将你打的叫我阿父!”
皇后被小家伙奶凶奶凶的语气逗笑,拿来帕子将他的小花脸擦干净后问
“那阿楑为何不问阿母与阿父的故事呢?”
说到这阿楑刚刚还趾高气昂的脑袋便低了下去
“我不想让阿母难过…这些年,长秋宫中不论是谁,有人议论或许可能是我阿父时阿母都会避而不谈,也从不与我说,阿楑觉得没什么,只要阿母开心,阿楑就算不要阿父也可以”
“其实我早就从她们的传言中得知我阿父是谁了,只是未曾见过本人罢了”
……
少商听完后觉得有些心酸,原来儿子还瞒了她这么多事啊,看来是时候找时间和这臭小子谈谈了
皇后握住她的手“若是可以,便坐下好好谈一谈吧”
皇帝在此焦急等待太子将霍不疑带回,转来转去,晃的越妃眼睛都晕了
“陛下!你就算这脖子伸的再长,子晟他也不能长着翅膀飞回来啊”
“哎呀,这都几个时辰了?老三怎的还未回来啊?!就不该让老三去接!”
越后无语“陛下,半个时辰前才派人送来子端和子晟刚刚进宫嘛,再说这从宫门口骑马至崇德殿还得要一段时间呢”
曹成此时飞奔进崇德殿说霍将军到了,皇帝也飞奔出崇德宫,看着霍不疑走进来的身影不断感叹“像啊,像呐!子晟!”
“罪臣霍不疑,参见陛下”
皇帝哪舍得让他跪啊,连忙把他扶起来“快快快,快起来哎呀,子晟啊,这些年你受苦啦”
进了皇帝的寝宫,皇帝还没和霍不疑聊两句,宫门口曹成就追着阿楑跑了进来
“哎呀小殿下!您不能进去啊”
阿楑直接跑到皇帝身后躲着,曹成也拿他没办法
皇帝将阿楑抱过来“你可认得他是谁?”他指着霍不疑道
霍不疑看面前这个孩子的样貌便能猜到他是谁了,他的眼睛生的酷似少商,不用说他也知道
阿楑摇头“皇老伯,您都这么问了,想来他便是那个负心汉嘛”
说话的口气也和少商一样
“诶,阿楑,怎能说霍将军是负心汉呢”皇帝无奈道,他这张嘴生的像程少商,如今才年仅五岁便就能与皇帝斗嘴,皇帝还斗不过他
“您便是霍将军?”阿楑从皇帝怀中跳出来走到霍不疑身旁转了一圈
“皇老伯,我与他像吗?”阿楑用稚嫩的童声问倒了皇帝
“阿楑可知他是谁啊?他可是叱咤沙场不打败战的霍不疑霍将军”皇帝默默引导小家伙
“你不是最崇拜不打败战让你得以生在太平盛世的武将嘛,他就是”
阿楑歪头“我知道”
越后朝阿楑招手,让阿楑到她那去,小家伙斟酌了一下便过去了
“那你可知晓他与你阿母是故人?”
“皇老伯和越娘娘这么拐弯抹角的,无非就是想告诉阿楑,他便是我的生父罢,阿楑只是年纪小又不是脑子不好…”
霍不疑一直都不说话,看小家伙如今像极了少商心里也生出了一股暖意
“阿楑是如何知道的?”越后问
“猜的,不过霍将军”
“嗯?”
“您不想说些什么嘛?”
皇帝一看这俩一大一小长得极像的俩霍不疑,倒是佩服小家伙的勇气
“你如今…倒是像你阿母”
阿楑可不想听他废话,没听到想听的答案后对皇帝道了别就回了长秋宫,再不回去阿母该着急了,此时都已是申时了
回到长秋宫时就闻到了一股甜味
“阿母,您又在做何好吃的啦?”
少商放下手中的勺子让阿楑过来
阿楑觉得有诈,于是躲开了
“阿母,阿楑近日有好好读书,从未偷懒,也有好好吃饭,没有挑食了,您别骂我”
少商皱着眉将他拉过来
“阿母会吃了你不成?就是问你几个问题,不骂你”
阿楑松一口气,任少商将他抱进怀里
“见到你阿父了吗?”
阿楑有些诧异“阿母,儿只是好奇你们口中与我长得有六七分相似的人,且又是负了阿母的人长得如何罢了”
“只是好奇么?”
“嗯,阿楑发誓”
“阿楑,其实你阿父也并非负心汉,他当时身上背负的东西让他无法放下,所以他才选择同归于尽的方式解决掉那个坏人”
阿楑思索了一会儿问道“我听闻他是替父报仇,那个坏人甚至为了自身利益,不惜家人将城门敞开放进敌军,使整座城两天便破了,甚至妇孺都未剩下一个,阿母可知此事?”
“这也是你看话本子看到的?”
“不是,这是儿听说的”
“又是谁在背地里嚼舌根了......”
阿楑自小听到的谣言太多了,他如今也不知他们说的是真是假,只是挑自己想听的他倒是擅长
“阿母若是不愿说的话便算了,咱们吃饭吧,阿楑饿了”
“吃完你可有事?”少商给他盛了一碗粥后问
“没有,哇阿母,这粥好甜,日后能不能多做几回啊”
少商刮刮小家伙的鼻子“你不可多吃,会蛀牙的,阿母今日做了桂花糕,你要是没吃饱就吃那个罢”
小家伙失落的低下头喝粥,少商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一会儿替阿母将此送去给宣婆婆可好?”
“好,不过阿母,您要出宫么?”
“嗯,你也要去?”
阿楑摇头“阿母去吧,阿楑会照顾好宣婆婆的”
少商笑笑“你可知阿母要去作甚?”
“与那袁侍郎定亲,是么?”
少商突然发现儿子的消息太灵通了,甚至连他出生前的消息都已知晓了,不过也是,他这些年经常趴在城墙上与从前的霍不疑一样俯瞰万家灯火,也把偌大的皇宫都逛了个遍,自然消息就灵了
“袁侍郎在这皇宫中日日都在桥上等阿母,我都已经看见过他好几回了,他在那桥上不论风吹雨打都等在那,就是为了见您一面吧阿母,他明知您心中还有阿父却还在做无有徒劳的事,这天下的儿郎可真是痴情”
“他见到我还问我您最近身子可还养好些了”
“你是如何告诉他的?”
“我同他说,我阿母倒是不劳您费心,您还是担心担心自个的身子罢”
少商近日来才发现,阿楑还有几分像程少宫,这张嘴都是得理不饶人果然外甥肖舅是不骗人的
“他还说儿像他初次遇见您时的模样,儿没听他说完又想起皇老伯交代儿的事这才匆匆与他告了别”
小家伙看了眼外面的天“阿母快去吧,再晚些时候皇宫就不许进出了”
少商五年后第一次出宫是去与袁善见定亲,这个消息不久后就被霍不疑知晓了,等到少商与袁善见一起进宫时正好碰面
少商骑上马时霍不疑正好抓住机会帮她调马蹬,少商撇见他手上的伤口便问道“你的手…”
“冻伤,阻碍,程娘子马蹬调好了,程娘子日后骑马还需小心”
少商看了他一会儿后直视前方说“多谢霍将军关照,只是我早已不是曾经的程少商了,如今就算没有马蹬,我照样可以骑马…”
少商骑着马前往宫中,留霍不疑与袁慎在此
“多谢霍将军关照吾妇,只是如今她要与我定亲了,还是保持着距离些好”
霍不疑对他揖礼后离开,袁慎在后头喊他
“霍不疑!我知道你还没放下,可我知少商的性格!即便她还念着你,念着阿楑,她也不定会选你!”
霍不疑脚步顿了一秒后依旧大步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