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商醒了之后便就在家中庭院内走走
看着这落日秋景，难免会有些睹目思人
“往日皇后最喜这般秋日美景了”
莲房见女公子又暗自神伤便道
“女公子快别想了，如今宣皇后尾七已过，你若是在为她伤神，想必她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歇的”
少商垂眸道“我只是随意说说，不必记挂在心上”
“对了莲房，近日可有收到阿楑寄来的信件？我回家已有一段时日了，如今皇后也离开了，他更是没人聊天，大概快憋坏了罢”
莲房想了想好像还真没有小公子寄来的信件
“女公子，莲房这两日都盯着呢，未见有小公子的信来啊”
“没有吗？难道他在怪我没带他回来？不会啊，这要是平日里，他这个小话痨可憋不住话，就算我不在他身边他亦会写信告知我今日他有什么趣事啊”
想着奇怪，走着走着就来到了程始夫妇的居室，萧夫人见到女儿前所未有的热情
“嫋嫋，嫋嫋，阿母今日做了你最爱吃的蜜饵，快来尝尝”
萧夫人的热情让少商一时无法招架，于是被阿母拉进了居室
程老爹本想拿一盘蜜饵给女儿，结果被萧夫人抢先了去
“嫋嫋，这是阿母卯时不到亲自去厨房做的，尝尝？”
见阿母这么热情，她也不好推拒，便捡起一块吃了起来
她还没尝出味时萧夫人已经替她说了
萧夫人一脸失落道“我就知道我做不好这些…”
“诶夫人又气自己，嫋嫋还没说味道如何呢”
夫妇两将视线转向少商，萧夫人忽地牵住女儿的手
“嫋嫋乖，乖嫋嫋，这是阿母天不亮就去厨房做的，再吃两块可好？”
少商望着眼前的蜜饵竟一时提不起胃口去回应萧夫人，她想可能要是阿楑的话，他会将这盘蜜饵尽数消灭
“嫋嫋，阿母错了，阿母也是第一次当女娘的阿母，这不知带女娘和带儿郎的不同…”
“从前阿父阿母在外面征战，本想着归来好好补偿嫋嫋的，却没成想，你长的太快了…等阿母反应过来时你就已到议亲的年纪了，阿父阿母已是来不及补偿了，嫋嫋，阿母真的错了”
少商是没想到萧夫人会与自己说这些话的，在她的印象里，萧夫人为数不多留给她的温柔就只有去楼家大打出手的那次，以及在淳于氏面前袒护自己那次
这些时候在少商的印象里都已经过去太久了，以至于她都快记不清了
萧夫人的眼眶通红，泪水模糊了视线
如今她亦有了自己的孩儿，已是能理解阿母的行为了，可她做不到为那时的自己原谅，只能是伤释
她曾说过，负我之人，今生今世，绝不原宥
程始看着此番场景有些打颤
“夫人，要不你还是骂嫋嫋两句吧，你这么温柔，我们都不习惯了”
萧夫人看程始，娇嗔道“将军，就让我装一装怎么了，只要我们嫋嫋愿意，阿母宁可装一辈子，嫋嫋，你就让阿母装吧，若是阿母有一日装不下去了，你可不能笑话阿母”
萧夫人见女儿一直不说话，便偏过头去偷偷抹眼泪
“若是重来一回，阿母定是要将你们都带在身边的，我们的嫋嫋定是要在万千宠爱下好好长大的小女娘”
少商抬头去看她
程始闻言点头“若是重来一回，为父就算是和你大母拼命，也要将你们都带在身边，嫋嫋是我程始唯一的女儿，怎可就这样令人欺负啊”
萧夫人笑出声“将军，可真敢与君姑拼命？”
程始拍拍胸脯道“果真！”
萧夫人将另一盘蜜饵推给程始“那将军就把这盘蜜饵给君姑送去，和她说你不日后便要动身出征，你看她和不和你拼命”
程始果然是怂了，要是他去说，那君姑可就不一定会让他走出这个家门了
“我此生最头疼的两个女人…哦不，三个，阿母，嫋嫋，和夫人”
萧夫人和少商闻言都抬头看程将军
“阿父”
“诶”
“谁最甚？”
程始一愣，看着夫人和女儿一大一小的盯着自己，而后笑道
“那自然是…夫人啦”
萧夫人听完后牵着女儿的手笑了起来
少商将另一盘蜜饵拿了过来
“这盘点心，还是我给大母送去吧”
霍不疑近些时日都在宫中照顾阿楑
阿楑发热忽高忽低的已有一月多了，连医士来看完都说他能撑一月多已是奇迹了，大多数这个年纪的孩子在发热过三天就夭折了
霍不疑每日都守在阿楑身边，可他从未睁开过眼
孙医官也说，孩子如今仅凭一口气吊着了，如果用药物维持的话些许能坚持的久些
“他现在很痛苦吗？”霍不疑问孙医官
“回霍将军，若是换作一个成年人亦是可能撑不住忽高忽低发热一月多的，更别说小殿下一个小小孩童了”
“只是小殿下现在熟睡着，大抵是感受不到太大的痛苦的”
霍不疑点头，让孙医官去抓药了
“阿楑，你难道不等阿母回来了？如今睡得这般沉，阿母回来怕是你也看不到”
霍侯摸着阿楑因生病苍白的小脸，小家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从他一回来见到的年画娃娃似的脸颊两侧都有着肉乎乎感觉的阿楑，到如今躺在床上占不到床三分之一的小家伙，脸颊肉也消下去了大半
“你阿母回来看了，会心疼罢，你可是阿父留给阿母替阿父保护她的，可不能失信了，要快些好起来”
少商和莲房一起将蜜饵带来给大母，刚走到大母房门口时就听她在祈祷老神仙，却被胡媪拦下
“老太太可别说了，要不是那老神仙，四娘子就不会平白无故与骨肉至亲分离那么多年…”
程老太太想到孙女也有了愧疚
“是啊，若是能重来一回，我定是要好好对嫋嫋，那是我孙儿啊那是我孙儿…”
少商听见了大母对她的歉意，致使她骨肉至亲分离这么多年之苦，终究是等来了道歉，可少商却已不以为然了
如今这样迟来的爱，还算是爱吗？
算吧，可她不在乎了
她让莲房和她走，来到庭院的一处凉亭坐下，将莲房蜜饵拿过来放下
“莲房，其实我也不恨大母了，只是…或许是还怪她使我骨肉分离这么多年，我做不到谅解”
莲房自八岁起便跟着少商，少商所经历的所有也是她所经历所知道的所有，她知道家主将女公子放在家中任程老太太受葛氏撺掇伤害了女公子，且差点害得女公子骇病而亡，也知道女君在回来以后并未偏袒女公子使她受了许多委屈，这些都是她陪女公子一步步走过来的，她都知道，于是也能谅解
“女公子，老太太之前那么对你，你就算是不原谅也是正常”
“莲房…事到如今，我已不是曾经那个程少商了，我也不会在意谁讨厌我，憎恶我，我只会在意谁喜欢我，在意我，只是阿母和大母…”
“就让往事随风过吧，也让时间去淡化一切罢”
少商在家呆了将近两月，她还有一项任务，要送皇后的发冠回故土，于是她回到了长秋宫，见到了霍不疑
不奇怪他会在此，毕竟他自小就是在这长大的
她回寝宫后很是奇怪，明明以往她和阿楑分开久了他都会跑出来迎接自己的，这次怎的没有，又跑去哪玩了？
霍不疑跟着她过来
她也奇怪“你跟来做甚？”
“阿楑在我那，你不想看他吗”
此话一出，少商也只能乖乖和霍不疑来到他的居室了
少商进门来到右手侧的床上看见了躺在床上的阿楑，小家伙紧闭着眼似乎是在熟睡，安静得不得了，小脸也有些惨白，脸颊肉都消下去不少，少商见此有些颤抖的蹲下摸着儿子的小脸
“阿楑…阿母来了，你怎的都不来迎接一下阿母啊…”
霍不疑见状道“阿楑自你回曲陵侯府那日过后就一直发热不退，忽高忽低至今，医官用药物维持着，说是若是…”
“若是什么？”
“若是还未醒来…便只能停了药，准备后事了”
霍不疑说到后面，声音越发沉闷
“不会的…不会的，阿楑不是说了要与阿母相依为命的吗？男子汉大丈夫怎可食言呢是不是”
泪水控制不住的滑落，小家伙似乎是听到阿母的声音后艰难地睁开了眼
“阿母…怎的哭了…”
少商听见后抓着儿子的小手“阿楑，阿母这是聊到了开心的事，开心的，你要不要起来听阿母分享给你听啊，还有少宫舅舅也想你了，他还说等你回去要抱抱你，同你一起看话本子呢”
小家伙勉强笑了笑“阿母…阿楑难受…”
少商将儿子拥入怀中“好好好，阿母在，一会儿便不难受了”
她极力忍着泪水不让它掉落，不让小家伙看笑话
“阿母…儿见到宣婆婆了…儿想她了”
少商艰难的答应着小家伙
“阿父…”阿楑唤霍不疑
霍不疑先是一惊而后蹲到小家伙面前，也握着他冰冷的小手
“阿楑知道…你是形势所迫…迫不得已才选择丢下阿母与我…阿楑怕是保护不了阿母了…阿父日后……可要好好待阿母…万不能…再叫她伤心了…阿母独自带大阿楑已是…不容易了…”
“好，阿父也答应阿楑，日后定不会叫阿母再伤心了”
阿楑笑了笑“阿母……宣婆婆说…那边世界有好多好看的话本子…阿楑先行一步啦……”
话至此，阿楑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他也就此陨落，少商抱着儿子逐渐冰冷的身体泣不成声
她不解，为何老天爷要这么对她，一次次夺走她身边的最亲近之人，阿楑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亲骨肉，她怎会不痛，怎能不痛
事已至此，阿楑的离世让皇帝也悲痛万分
少商将孩子带回程家下葬，霍不疑也跟来了，少商也已是无心管他到底跟没跟来，将葬礼交于程家父母来办，三日过后出殡
程始夫妇二人也没想到，上次见到的孙儿还是个会大声哭，手脚乱踢，活蹦乱跳的婴儿，这次见就只剩下冰冷的棺椁中躺着的小人了
程少宫本还想着要等外甥大些了就带他出门游玩，同他一起看话本子，却没想到再见到他已是一具冰冷的身体
少商这几日哭到已经没有眼泪可流了，面无表情的办好了阿楑的葬礼，看着他起棺入葬，全程都面无表情
程始和萧元漪担心女儿的身子，却也无能为力，他们太懂幼年孩童夭折对父母来说的痛楚了
少商调整了将近一月才拉上程少宫准备一同带皇后的发冠回故土，在这出发的前三日她又进宫了一趟，与霍不疑一起，榨甘蔗汁，坐在同一侧
“如今不论是皇后还是阿楑，都希望你与我回到从前，可我说过，我可以接受你不告诉我实情，但唯独不能接受你抛下我”
“事到如今变化万千，霍将军，已是抛下过我一回，我当真是…无法再交于真心了”
霍不疑笑道“原不指望程娘子原宥，可阿楑嘱咐我，要陪在他阿母身旁，万不能再叫她伤心才是”
“聿义聿义，深明大义，阿楑可知他的大名？”
少商捣鼓着手里的东西道“知名不知姓”
霍聿义，本该像太阳一般积极乐观向上温暖的小家伙，还是陨落了
霍不疑不知他的性格究竟如何，却也能猜到，他大概与他阿母相似，都是得理不饶人的小家伙，只是可惜了小家伙命不长久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