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兰：释然

作者铃兰的花语：幸福再次降临，没有阴霾的纯粹

孟行云其实一直都知道，他父亲周九良并不喜欢他，听那群师叔说，他爹生他的时候大出血，医生出来让家属签"免责协议"的时候，他那个少年老成、向来沉稳的父亲头一次有了疯癫之态，再三向医生强调救大人。

他其实还挺能理解他爸的，毕竟，他爸打17岁起就跟了他爹，两个人10余年风雨相共，这一路携手而来感情自然深厚，对于这个差点害死爱人的胚胎，他父亲不喜欢也是人之常情。

虽然道理他都懂，但难免有时还是会失落，尤其是在周梨月三岁之后，小姑娘娇娇软软的腻在两位父亲身边撒娇，而两位老父亲脸上也都挂着温柔和宠溺的微笑，他站在二楼，看着楼下三人其乐融融，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

这种失落一直陪着他长大到15岁，15岁那年的冬天，他突发肺炎，高烧三日不退，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根本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

他真正清醒过来是在一个早晨，刚一睁眼就看见他那向来不关心他的父亲周九良正在用蘸了水的棉签替他一点一点的润湿着唇，动作神情极为温柔。

周九良你醒了？!

儿子刚一睁眼，时刻关注着的周九良就发现了，他松了一口气，将手里的棉签扔进垃圾桶，然后将病床摇起一个45度的角度，又拿起一旁的杯子递过去。

周九良医生说你醒的时候先喝点水，你爹在厨房给你留着有粥，我去给你盛，你先慢点喝啊。

看着周九良匆匆离开的背影，孟行云有些恍惚，他下意识喝了一口水，温度约莫48摄氏度，很合适。

孟行云小口小口的抿着水，慢慢平复着身体的抗议，一杯水还没有喝完，周九良就端着一个白瓷碗回来了。

周九良你刚醒，不适合吃太油腻的东西，乖呀，等出院之后我和你爹一定做一桌好吃的犒劳我们家云朵。

看见儿子怔怔地看着自己手中的白粥，以为孩子是不愿意吃，周九良只能软下嗓音哄着。

周九良你七天没有吃东西了，多少吃一点点，这可是你爹熬了一个下午的，可香了呢，乖啊，来，张嘴。

孟行云回过神来，乖乖张口咬住汤匙，白粥软糯、青菜脆甜，的确很香。

周九良全程都在绞尽脑汁的哄人，直哄得孟行云乖乖吃完一碗粥才罢休。

周九良你先好好休息。

周九良把病床放下去。

周九良我去给你爹报个平安，别让他在家里干着急。

等到周九良彻底离开病房之后，孟行云一直紧绷的神经才松下来，习惯了父亲的严厉和少言，孟行云是真的承受不住，刚才那个会温柔的哄人的周九良，回想着脑海中父亲温柔的模样，孟行云暗暗的告诫自己：这只是一场意外，不要去奢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尝过了蜜糖，可就吃不下黄莲了……

到底还是在病中，刚清醒没多久的孟行云很快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周九良打完电话进来就看见这样一副场景：少年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眉心微微蹙起，睡得并不安稳。

周九良摇了摇头，走过去拉着儿子的手，嘴里面轻轻地哼着。

周九良桃叶儿尖上尖……

颇具韵味的曲调拉住了孟行云的梦，也抚平了对方蹙起的眉头。

等孟行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2:00了，病房里面除了烧饼再没有其他人，他自嘲一下，我到底在奢望什么呢？迅速调整好心情，他开口喊人：

孟行云干爹。

烧饼好小子，你这次可把大家给吓得够呛。

烧饼摁灭手机，捞过桌子上的一个苹果开始削。

孟行云啊？

孟行云有一些蒙，下意识反问。

烧饼啊什么啊？托你小子的福，我们这群师兄弟们见到了你爸这么年来第三次疯癫的状态。

烧饼头也不抬，刀刃快速地划过苹果表皮，一圈不断地苹果皮很快出炉。

烧饼你应该知道，你爸和你爹向来奉行「戏比天大」，他们两个人都是哪怕高烧也不推演出的人，那天是钢丝节，小孟和九良开场，他俩在后台连大褂都换好了，都准备上台了，结果你班主任一个电话打过来，说你因为肺炎高烧不退，现在在医院，需要监护人签字，两个人听了，拔腿就往外面跑，最后还是你师爷和你栾大爷把小孟拦住了，让他和你师娘混搭，硬是强撑着把场子给开了。

烧饼掐着时间把活给使完，你爹大褂都没有换，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医院。

烧饼一边把削成小块的苹果递给孟行云，一边回忆着那天慌乱的场面。

孟行云没吱声，只是沉默地吃着手中的苹果，但是什么味道都没有尝出来。

烧饼你高烧三天不退，你爹直接把小梨子扔到了师父家，和你爸一起，不眠不休的在医院照顾你，不停地用酒精给你擦拭全身，直到你烧退了，九良才把小孟赶回家去休息，自己在医院里守着你，实在撑不住了就在沙发上面眯一会儿，谁要来换班他都不同意。

烧饼医生交代说，你醒了之后最好喝一点温盐水，你爸就天天烧水，但凡冷了就重新烧，我们问他费这个劲干嘛，他说：「我想让云朵，不论什么时候醒来都可以在第一时间喝上水。」你爹红着一双兔子眼，一天到晚熬三次粥，就想着你醒的时候会饿。

孟行云沉默了，他想起了早上苏醒时，看见周九良眼下明显的青黑……

烧饼少爷，你父亲少年老成，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这些年少有的慌乱，都和你爹和你有关，三年前一次聚会，你爸喝醉了，抱着我哭，说你不和他亲近，少爷，愿意和我说一说这其中的理由吗？

孟行云我一直以为，我爸不爱我。

孟行云把手里的碗放到一旁的柜子上，第一次向他人吐露他深藏心底的想法，烧饼静静的听着他这个干儿子来之不易的剖白。

孟行云都说相声演员戏比天大，可是我从小到大每一次生病住院，我爹都会在医院陪床，我也不是要求他们放下自己的事业必须来，但是我爸从来没来过。他每次出差回来都会给小梨子带礼物，但从来没有我的份。我三岁学唱，五岁学弦，糯糯学的不如我都可以得到师父的夸赞，但是不管我有多努力，从来都得不到他一句「好」。13岁那一年我正式拜师，爹爹宁可推了通告也要赶回来，他就在北京却没有露面，小梨子去年拜师，他人在西藏，哪怕没有买到航班也都买了高铁票连夜赶回来……

烧饼你真的不愧是他们的孩子，心思敏感，藏的深又演的好。

烧饼掐了掐干儿子的脸颊。

烧饼霁玉，你可能没有印象了，5岁那年你第一次生病住院，九良想要在医院陪床，可是你看到他就哭闹不止，非要小孟，打那之后，但凡你生病住院，九良再也不敢出现在你的眼前，每次都是在病房，外面偷偷的看着你，又在你察觉之前悄悄离开。

烧饼你说你爸看不到你的努力，可是他在外面对我们说的最多的就是「云朵嗓子好，倒仓期也能唱叫小番，而且云朵不仅天赋绝佳，平时还贼努力，上学也不耽误练功的，要不是相声门辈分摆在那儿的，师父都要和二爷抢徒弟呢」。

烧饼而你拜师当天他没有到，是因为他老毛病犯了，在医院躺着挂水，他怕你担心，死活不让我们告诉你。霁玉，你爸不是不爱你，只是他初为人父，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爱，他是一个内敛的性子，做不到将爱时刻宣之于口，而等他跌跌撞撞的学会表达的时候，你已经用刺把自己包裹成一只小刺猬了。"

孟行云再次沉默了，他回忆着过去，逐渐在过往记忆中发现了许多被他忽略的细节：每一次的爹爹给他的礼物都是双份，两个同时送出的包装盒却是不同的打结方式、结束早功到家后，桌子上永远有一杯温度正好的水、他的房间里有一块永远也用不完的松香……

孟鹤堂想什么呢？

温柔的嗓音拉回了孟行云的思绪，孟行云一抬头，这才发现孟鹤堂抱着一个保温桶坐在他的床边，而他的干爹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孟鹤堂今天早上的白粥不好喝吧，晚上我熬了一点青菜瘦肉粥，医生说可以吃，你多少喝一点，下一次可不许这么逞能了，感冒了就来医院，别拖成大病了，你这小猫崽子，这次可吓死我了，再有下次，我就让你和糯糯的戒尺亲密的接触一下。

孟行云笑着听自家爹爹絮叨，只是听着听着他的眼眶就红了，等孟鹤堂说够了，他才用有一点沙哑的嗓音道：

孟行云爹，我想听《叫小番》了。

爹，我想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