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寒雁还记得母亲阮惜文温暖的怀抱,记得那滴滚烫泪水落在脸上的触感。
几乎要将她灼伤。
她绝不会留在澹州,留阮惜文一人在庄府受苦。
他们能用流言逼庄寒雁离开京城,她自然也可以利用这一点回去。
“那用什么名义呢?”
珍珠皱眉,她们在京城可没什么势力。
庄寒雁早有打算,或许其他人避之不及,但有一个人肯定会帮她们,把提前写好的东西递给珍珠。
再让柴靖送到宇文长安手里。
阮惜文本来同宇文长安情投意合,可惜阮家衰败得太快,万般无奈之下不得不下嫁庄仕洋。
结果显而易见。
那不仅是凤凰男,还是个意图将母女二人彻底吃干抹净的人渣。
若宇文长安得知阮惜文的处境,他无论如何都会出手的。
算算时间,他应该快回京了。
珍珠对此持怀疑态度。人类的爱情总是过于浅薄,经不得磕碰,谁能肯定宇文长安真的旧情难忘?
但她还是收好信,准备交给柴靖。
庄寒雁道:“因为只有得不到和已经失去的东西,才是最好的。”
她正是看透这一点,所以这般笃定。
若真的事业情场都一帆风顺,庄寒雁反而不会想起他。
庄寒雁赌对了。
一月以后,来自京城的车队就到了澹州,说是来接庄家三小姐。
庄寒雁只带了珍珠,看也没看张佑昌夫妇一眼。
眼看车队的旗帜渐渐远去,夫妇俩恨不得喜极而泣,连忙关上家门,终于送走这个祖宗了。
这一年庄寒雁七岁。
离她最后一次见到母亲,竟然过去整整七年了。
庄寒雁从马车上下来,抬头凝视着对她来说有点过于高的牌匾,心里涌起一股想搞事的兴奋。
她回来了。
庄仕洋带着周姨娘等在花厅,神情激动,见那个肖似阮惜文的女孩走过来时眼神微微一动。
又很快恢复了慈父模样,拉着庄寒雁嘘寒问暖。
“劳烦父亲挂念,女儿一切都好。”
如果送一盘下人吃的绿豆糕就是慈爱,那未必太搞笑了。
周姨娘笑得温柔,摸了摸庄寒雁的头发,好似她才是庄寒雁的母亲,嗔道:“你这孩子怎么拘谨得很。”
“咱们一家人都想着你。好在老天保佑,你还是顺利回京了。”
庄仕洋笑着点头,一点没觉得出戏。
庄寒雁都快憋不住笑了,死死压住嘴角,看着两人非常投入的表演,假装腼腆的低下头。
好在两人很快放庄寒雁走了,让她去见一见主母阮惜文。
庄寒雁便跟着带路的丫鬟往后院去。期间那丫鬟嘴巴不停,话里话外都是阮惜文很难相处。
庄寒雁时而好奇地应一两声。
珍珠笑了起来,其实眼前的人才是最不好相处那个。
唉,你们以后就知道了。
一直到一处略显荒凉的小院前,与刚刚雅致奢华的庄府就好像云泥之别。
“三小姐,夫人就在里面,你们快些进去吧。”
说完,那丫鬟飞快溜了。
庄寒雁和珍珠对视一眼,“你守在外面,我进去,记得不许让其他人进来。”
她深吸口气,慢慢推开了房门,迎面而来是一片死寂。再是昏暗无光中的中药苦味。
恰似这里的主人。
慢慢枯败。
忽然头顶响起一道冷硬不悦的女声:“谁让你这个扫把星回来的!”
庄寒雁愣了愣,看着轮椅上不复清婉优雅的妇人,比起不解和委屈,更多的是尘埃落定之感。
这就是她的母亲。
为了保护她,不惜向仇人下跪请求,付出双腿的母亲。
她没开口,任由阮惜文宣泄着内心无处释放的痛苦。
庄寒雁太听话温顺,以致最后阮惜文也说不下去了,收起浑身尖刺,暗暗打量了庄寒雁很久。
“你一点都不像他。”
这个“他”指的谁,两人心知肚明。
阮惜文紧紧握住木质轮椅的两边,眼中泛出一丝恨意。她多想起身抱住庄寒雁,告诉她不要害怕。
多想诉说这几年对女儿的思念。
可是不行。
先不说报仇,仅仅是为了留住庄寒雁的性命,自己都必须狠下心。
庄寒雁笑了起来,完全没管阮惜文的冷言冷语,径直上前,屈膝跪坐在脚边,扯住她的裙裳。
“我不信母亲不想我。”
“至于为什么选择回来,我还以为您是知道的。”
当然是为了报仇雪恨。
妇人与幼童,两张七分相像的面孔,两条不同的命运线。
阮惜文看着这个表面天真柔弱,眼里盛满诡异笑意的女儿,沉默了一会儿。“你不该回来。”
这时的阮惜文还没有被后宅折磨得麻木不仁,顽固冷漠,字里行间都透出对庄寒雁的在意。
“您只要看着就好了。”看着他们怎么一步步堕入深渊。
最终沦为复仇火焰下的灰烬。
这是庄寒雁的承诺。
“你,”阮惜文僵着一张脸,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话劝她,“既然如此,那就随你吧。”
或许她应该承认,在第一眼看见庄寒雁的时候,她竟然首先感到的是安心。
再是难以言表的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