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梦（上）

欣棠的指尖刚触到病院走廊的铁门，指腹还没捂热金属的凉意，身后护工的声音就追了上来，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欣棠小姐，没有林七夜陪同，您不能出去。”

她转身时，护工上前半步，手里的记录板轻轻抵着掌心，语气又软了几分，却没松半分原则：“您刚从冰冻状态苏醒，各项机能还没恢复，医生说连轻度活动也要控制。而且监狱区的囚徒还没彻底安分，您现在出去，要是被他们找着空子……”

护工没说完，欣棠却懂了，“好吧。”

她垂了垂眼，没反驳，也没坚持，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往金属病房走。

病号服扫过地面，留下细碎的声响，背影在惨白的灯光里，显得比平时更纤细些，连脚步都慢了不少。

入夜后，林七夜猛地睁开眼。

他坐起身，指尖按了按发紧的太阳穴——眼前不是病院那熟悉的金属天花板，而是集训营宿舍那盏晃悠悠的旧吊灯，空气中飘着消毒水混着尘土的味道，是他曾刻在骨子里的气息。

“集训营？”他低声呢喃，低头看向自己的衣服，蓝白色的病号服套在身上，和集训营的军绿色环境格格不入，透着股说不出的怪异。

他转头看向隔壁百里胖胖的床，铺盖叠得整整齐齐，却空无一人，连平时堆在床头的零食袋都没见着。

林七夜掀了被子下床，套军靴时动作顿了顿——靴底蹭过地板的触感、鞋带的纹路，都真实得过分。

推开宿舍门，外面静得能听见风吹过走廊的声音，空无一人的楼道里，只有楼下空地传来隐约的动静。

他顺着楼梯往下走，刚拐到一楼，就看见吴老狗。

老头穿着和他一样的蓝白色病号服，蹲在空地上，像尊生了锈的雕像。

乱糟糟的头发粘在额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双目无神地盯着地面，连林七夜走到身边都没反应，指尖还无意识地抠着地上的裂缝。

“他怎么会在我梦里？”林七夜皱着眉，眼底浮起疑惑——这梦太真实了，真实到连吴老狗身上那股淡淡的霉味都清晰可闻。

“是你在引我做这个梦？”林七夜缓缓开口，目光落在吴老狗身上，“这是你的禁墟？”

吴老狗终于抬了抬头，鸡窝似的头发晃了晃，声音哑得像磨过砂纸：“做梦的是你自己，我就是个旁观者。”

他顿了顿，又低下头，指尖在地上划了道浅痕，“你梦里的事儿，我啥也没碰，就站这儿看看。”

“旁观者？”林七夜的眉头皱得更紧，“你想看什么？”

吴老狗愣了愣，手指在地上捻了捻，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想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抬起头，眼神里没有疯癫，反而透着股认真，“病院里头怪得很，你是第一个敢跟我搭话的人。”

这话让林七夜的疑惑更重了。

吴老狗的怪异不止是行为——所有禁墟都被镇墟碑压着，他却能在自己的梦里来去自由，甚至隔着不知道多少重墙壁，还能把梦境维持得这么真实。

更奇怪的是，他每次进来都不做什么，就杵在一边发呆，像在等什么，又像在找什么，连指尖都没碰过梦里的东西。

林七夜忽然想起白天护工说的暗语，开口问：“你怎么会知道离开病院的暗语？”

“暗语？”吴老狗茫然地抬头，挠了挠头，指甲缝里还沾着泥土，“啥暗语？是不是那啥……香喷喷的五香酱、麻辣螺旋升天、拐弯酸菜牛肉面？”

“是。”林七夜点头。

“哦——”吴老狗拍了下大腿，像是终于想起来，“上次在别人梦里，有个穿白大褂的小子跟我说的。”他说得理所当然，眼里还带着点孩童似的认真。

林七夜没再追问暗语的事，话头一转：“明天想吃什么？”

吴老狗眼睛亮了亮，声音都提了些，连腰板都直了点：“那啥……妙蛙种子吃了都说妙到家的妙妙脆角！不过我还没吃过呢。”

林七夜扯了扯嘴角，刚想应下，又沉下脸：“你平时总随便进别人的梦？”

“无聊呗。”吴老狗说得理直气壮，往地上蹲得更矮了些，“病院待着没意思，护工不让乱走，我就进别人梦里看看，有的梦有花，有的梦有糖，比待在金属房里强。”

“下次别进我的梦了。”林七夜说。

吴老狗猛地抬头，眼睛瞪得溜圆，乱糟糟的头发都颤了颤：“为啥？你嫌我烦？”

“隐私。”林七夜的语气很认真，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万一我哪天梦到尴尬的事怎么办？”

吴老狗更茫然了，往前凑了半步，差点撞到林七夜的膝盖：“我们不是朋友吗？朋友还不能看这些？”

林七夜被这话堵了一下，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反驳。

他从没见过有人把“闯别人梦境”说得这么理所当然，偏吴老狗的眼神里只有纯粹的疑惑，没有半分恶意，像个不懂规矩的孩子，只觉得“朋友就该分享所有事”。

风从远处吹过来，带着集训营特有的尘土味。

林七夜看着蹲在地上、眼神期待的吴老狗，眉头松了松，最终只是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