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再也没有了”

“咦，这怎么有个孩子”，这是还在襁褓中的我和她的第一次见面，她左右看了看，一个人都没有，善心的她将我放进那破旧自行车的车筐里带回了家，瘦小的我被放在土炕上，这是这个女人的家，破的可怜。

“要是找不见你的爸妈，我就收留你，这小娃娃长得真是标致……”她将我抱在怀里，左看右看，喜欢得很，我在她温暖的怀中闭上了眼。

她终是没找到我的父母，所以我叫吴笙，生在吴姨捡到我的那天，从那以后我有了妈，有了家。

小时候最爱在院中那颗枣树下看闲书，摇椅晃啊晃，太阳照啊照，风静静吹，吹着树叶沙沙响，空气中扑鼻饭香。

“笙，吃饭！”

“来了！”

还是那破旧的老房子，在其他人家盖上二层小楼开上小汽车时，我家还是那破房子，下雨时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和吴姨一起补屋顶，她爬上爬下，我就端着工具里里外外的跑，穿着漂亮的裙子的白嫩的我与这房子格格不入，吴姨把我养得很好。

吃完饭后，我趴在沙发上看漫画，风扇不停的摇着脑袋，吹散了热气，风把我的发丝吹起，扫在脸上，痒痒的，慢慢地，我睡着了，再醒来时，已是傍晚，小时候的沙发是有魔法的，每次在我睡着后都会将我抱回床上，沙发啊，你的魔法也会和灰姑娘的裙子一起消失吗？

醒来时吴姨正做着晚饭，是我爱吃的鸡腿，肉汤拌米饭是我吃过最美味的食物，永远吃不腻。

时间被火苗燃烧，留下的仅有回忆，烟囱中飘出的炊烟将十岁带到天上，将它永远地留在了昨天的月亮里，我跑过田野，越过山头，想要追上月亮，找回我的童年，可站在远处等待我的是烦恼，是长大，是吴姨的白发。

十五岁那年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市里的高中，高额的学费让我打了退堂鼓，看着吴姨的背影，她的腰被压弯，因为我的未来。

“笙，只要你考上了，咱就去！”

“可是……”

“好好学长大孝敬妈！别的咱不考虑！”

吴姨打断了我的话，第一次，这个无忧无虑的小孩有了心事，或许没有我她可以嫁个好人家，亦或走出这里闯出自己的天地，或许……

吴姨开始早出晚归，在那个炎热的夏天，我很少见到她的身影，于是我学会了做家务，学会了做饭，想要为吴姨分担，开始时并不熟练，受伤是常有的事，吴姨知道了，便起得更早，做好饭再出门，但她拗不过我，便随我去了，小房子被我打扫得一尘不染，闲下来时便躺在摇椅上，和小时候一样，摇椅晃啊晃，太阳照啊照，风静静吹，吹着树叶沙沙响，没有扑鼻饭香，但有吴姨，她今天回来陪我吃饭了。

“笙，快进屋，妈有话跟你说”我俩坐在土炕上，包中掏出来一个红塑料袋，里面是厚厚的一沓钱。

“笙，这是你的学费，妈把它给你，还有啊，妈在你学校旁边租了房子，咱不住校，回家住”

“那这又要花多少钱啊？”

“你这孩子，别考虑钱的事儿，妈就为了你活”

看着她的眼，满是期望，吴姨啊，你为什么对毫无血缘的我这样好呢？

方便我上学，吴姨给我买了漂亮的自行车，沾过雨水的车轮碾碎了金黄的叶，最后将它留在雪里，被风吹起的尘土在车上留下了印记，被时间侵蚀的自行车，载着我追上了未来。

上了高三，同学们大都住校，吴姨为了我的身体，每天变着法地为我做好吃的，做完早饭，又为我准备带去学校的午饭，精致的便当让我舍不得吃，同学们羡慕我不用吃食堂，羡慕每天回家住，更羡慕我有吴姨这样好的妈，于是吴姨便多了许多孩子，她总是做一些点心零食让我带到学校，分给大家，吴姨啊，你为什么对他们也这样好呢？

我的高中时代在收卷铃声中正式落幕，第二天我们离开出租屋，回到了老家，熟悉的枣树，熟悉的土炕，点点滴滴，涌入脑海，是香甜的米饭，是软烂的鸡腿，是吱呀吱呀的风扇和有魔法的沙发，还有吴姨，“昨天我都打扫过了，想吃什么，妈去做饭”

她站在灶台前，忙前忙后，我倚着门框，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吴笙吴笙无人生，没爹没妈的野孩子……”一群孩子把我带到了树林里，剪烂了我的裙子，弄脏了我的脸，将我围在中间，念着那时候写给我的诗。

天黑了他们走了，我离开树林，见到了吴姨正打着手电筒来找我，我无视了她关切的眼神，一言不发的往回走，没有坐那破旧的自行车。

“这咋回事？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告诉吗？咱不……”

“你不是我妈！”

我的吼声让吴姨的话没说出口，她眼中的急切转变为难以置信。

“这孩子说啥呢？我不是你妈谁是你妈”

吴姨走上前轻拍了我一下，小小的身体几乎被压垮，摇摇晃晃的走进屋，坐在炕上，抱住了自己，为什么他们要叫我是野孩子呢？脑子里乱作一团，想着想着睡过去了，再醒来时肚子响了起来，我轻推开门，看见吴姨在灶台前忙前往后，给我煮了碗面，里面放了个鸡腿，她端着碗转身，看见我倚着门框看着她，没有生气，没有责怪。

“吃饭吧，吃完饭妈给你洗澡”这一刻，我想这女人是不是我妈似乎不重要了。

眼前模糊了，吴姨端着面，里面放了个鸡腿。

“这孩子站着干啥？快吃饭吧”

高考后的暑假很是悠闲，吴姨不在家，我就躺在摇椅上吃着水果，摇椅晃啊晃，太阳照啊照，风静静吹，吹得树叶沙沙响，正在我要睡着时，吴姨回来了。

“笙，考上了！”

她激动地骑着自行车进院，险些摔倒，我躺过的车筐中躺着我的未来。

我考上了外地的大学，路途遥远，吴姨便留在老家，一个人离开家，见识了许多以前没见过的，高楼大厦，灯红酒绿，集体生活带来了不同的感觉，我融入的很快，闲暇时和吴姨打个电话分享日常，但她常常接不到我的电话，也不回消息，我问她她便找借口搪塞我敷衍过去，时间长了，我也就不再问了。

“笙，过两天放假回来吧，妈想你了”

“这次放假学校有活动，我下个月回去吧”

“好，忙点好，照顾好自己，好好吃饭……”

“好了妈，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这些都知道，不说啦，同学叫我有事先挂啦，照顾好自己哦”

结局是下个月我也没能回家。

天气渐冷了，金黄的树叶铺了满地，踩上去，干脆的树叶便碎成了渣，我赶在生日前坐上了回家的火车，从小到大每个生日都有吴姨，今年也不能例外。

我在蛋糕店里精心选着蛋糕，接到了吴姨的电话。

“喂妈，我要给你个惊喜，你猜我在哪儿……”

“吴丫头，回来吧，你妈走了”是大勇哥的声音

“走了？”

“走了”

“怎么可能大勇哥你别开玩笑？我妈身体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回来再说吧，”

我木木的坐上回家的大巴，一言不发，到家时，天色暗了下来，吴姨家的方向灯火通明，院内站着许多人，院中放着口棺材，里面是吴姨。

大勇哥见我回来，把我叫进屋，“这是吴婶让我给你的，医生说她病了很久，但一直拒绝治疗，最后……唉，明天火化，最后的时间好好陪陪吴婶吧”他塞给我一个铁盒子，说完便离开了，叫走了乡亲们。

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房后的树林里不时传来动物的叫声，那盏暗黄的灯一闪一闪，我坐在炕上，倚着墙，打开那个盒子，里面是吴姨的首饰，存折还有封信。

笙：

笙，是妈对不起你，没能让你住上漂亮的房子，没能让你吃到那些好吃的，穿上好衣服，没带你去过游乐场电影院，让你留下遗憾了，你一定怨我吧，为什么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为什么没有找到你的亲生父母，是妈对不起你，亏欠了你太多，妈就你这一个孩子，没有太多的积蓄，帮不上你的忙，这个盒子里是妈的存款，连同这个房子一并留给你吧，无论你的人生怎样，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妈

我读完信，下了炕，走到院里，把摇椅搬到吴姨旁边，躺在摇椅上看着月亮，我和吴姨像小时候那样躺在一起，她不说话，只听我讲。

“我不怨你，虽然我没有充足的物质生活，但我很幸福，你就是我妈，同学们都羡慕有这样的妈妈，我还和他们炫耀呢，我说……”

盖着吴姨为我织的毛毯，挨着她像小时候一样，睡着了，但没有她的歌谣，只有乌鸦的哀嚎。

第二天在摇椅上醒来，摇椅啊，你的魔法消失了吗？

吴姨走后，我将家里收拾了一番，回了学校，忙碌的生活让我焦头烂额，小林看我一天没吃饭便给我买了碗面。

“给，再不吃饭还撑得住吗？刚买的趁热吃，知道你爱吃鸡腿，还给你买了一只，怎么样？我贴心吧，我和你说今天……”

我接过小林手中的面边吃边听，自从吴姨走后我便很少说话了，大多是听别人说。

那碗面热气腾腾的，我夹起鸡腿咬了一口，是那个熟悉的味道。

“这面，你从哪儿买的”

断线珠子一般的眼泪掺杂着哽咽的话一同出来。

“我也没注意，就在学校门口，哎不是，你哭啥，一个鸡腿，至于这么感动吗？”

最后我扑在小林怀里，放声哭了起来。

放了寒假，我回到老家，摇椅摆在树下，我躺上去，摇椅晃啊晃，太阳照啊照，风静静吹，吹得树叶沙沙响，这次没有饭香扑鼻，没有好消息，摇椅沙发失去了魔法，也没有吴姨，再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