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天然，你以为，你就赢了吗？”

　　徐天宜挥舞手臂，猛地将手中的三级魂导炮丢了出去，魂导炮砸在了城墙上，又反弹回了地上，发出‘叮叮’两声脆响。

　　徐天然沉沉地看着徐天宜，说：“我只知道，你输了。”

　　输了……徐天宜无意义地呢喃，却大笑起来，他突然觉得自己活的这二十一年就想一场梦，他做了一个开局温暖、中途兄弟相争、结局落寞死去的梦。

　　徐天宜在一瞬间想通了一切，他的确错了，也输了。

　　“呵——小然啊，还记得吗？小的时候在海边，我们在礁石上寻找碎片，就像刚才那样扔向大海。”

　　“大海真的好大啊，石头无论如何都扔不到海的边界……那时候，父亲还不是父皇，皇叔……也还活着……”

　　徐天宜话题转换太快，以至于徐天然这么个八面玲珑的人一时都没转换过来。

　　“什么？”

　　“你不记得了吗，小然？那时候你那样小，又白又软，海阿姨抱着你，你拉着我的手，一声声地喊“哥哥哥哥”，我当时就像，弟弟，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生物。”

　　徐天然眼色沉了几分，语气下意识变得冷硬起来：“别妄想和我打感情牌。”

　　徐天宜突然看向徐天然，两双相似的紫色眼眸看向彼此，一双已经释然，一双仍旧困于名为权利的黑夜。

　　“我没有想和你打感情牌，小然，我只是……时隔这么多年，突然想起来，原来我们……曾经那样要好，才想起来，原来我们是兄弟啊。”

　　“呵呵，现在说这些，有意思吗？”

　　徐天宜：“有意思，常听人说人死之前会走马灯似的看完自己的一生，这样看来还真不假，你看，我就想起你了呢，还有……对不起，你的腿……”

　　徐天然冷笑：“不用说对不起，你的一条命换我的腿，很值。”

　　“是啊，很值。”徐天宜喃喃。

　　他太奇怪了，明明几分钟前还是那副歇斯底里的样子，怎么短短几分钟过去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跟大变活人似的，小雨浩你说，他们老徐家是不都进修过演技，一个两个跟拍电影似的。”橘子不知道从哪里又摸出了一把瓜子，配着先前的果汁，好不快活。

　　“他可能，是累了吧。”霍雨浩说。

　　霍雨浩在说徐天宜，可视线却粘在倒地的陈北身上。

　　陈北的右眼血已经止住了，黑黝黝的洞口暴露在黑夜中，一张脸布满了血痕，看上去很是狰狞。

　　陈北的眼中一片死寂，霍雨浩想：他活不下去的，哪怕得到了必须活下去的命令。

　　他要死了，不是因为背叛了徐天宜。

　　而是因为爱上了徐天宜。

　　对情爱向来懵懂的霍雨浩突然福至心灵，将这一点给看透了。

　　爱上一个不该爱上的人，真真会害人性命。

　　陈北要死了，那么他呢？

　　霍雨浩心砰砰地跳，不，不要想，自己和陈北不一样的，他才没有那种不该有的欲念……

　　真的，没有吗？

　　这一刻，霍雨浩却突然不敢去看徐天然了。

　　身世坎坷、知遇之恩、一起长大、相互扶持……霍雨浩突然发现，他和徐天然与陈北和徐天宜，是那样的相像。

　　徐天然……

　　霍雨浩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

　　那是他的太阳，太阳本就不能直视。

　　没人能够拥有太阳。

　　他明白的，霍雨浩明白的。

　　可为什么……心脏好痛。

　　视线渐渐变得模糊，恍惚中，霍雨浩看到，倒在城墙下的人变成了自己。

　　他的胸口被一把缠绕这黑气的匕首刺穿，而握住匕首的……是徐天然。

　　“为了我，你去死吧，霍雨浩。”

　　霍雨浩听见徐天然这样说。

　　“……不、不要……”

　　“为什么不要？难道你说的愿意为我付出生命，是假的吗？”

　　“不！是真的！我愿意的……”

　　“哦？那你为什么还不去死？”

　　“因为、因为……我还没有……没有……”

　　没有什么呢？

　　没有报仇吗？不是的。

　　那是为什么？为什么……

　　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霍雨浩的咽喉，让他无法呼吸也不能发出声音，就只能看着成熟冷峻的徐天然阴沉着脸越来越远。

　　不要……不要走……

　　“小雨浩，你怎么了？雨浩！”

　　橘子使劲摇晃霍雨浩，才终于将霍雨浩从那种可怕的幻想中拉了回来。

　　霍雨浩一回神，看到的就是满脸担忧的橘子，她今晚穿了夜行衣，几乎要隐于黑夜，只是飘扬的橘色长发彰显了这个人并不融于黑夜。

　　“我……没事，我只是，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橘子不疑有他，只以为霍雨浩是想起了更小的时候父母的事，虽然霍雨浩没有详细讲过，但橘子能够想象到那是何等悲痛的画面，毕竟她自己就是那样走来的。

　　橘子柳眉紧拧，道：“吓到你了吧，我都说了别叫你来，都让我们雨浩想起不美好的记忆的，该死的徐老二！”

　　听到“徐老二”这个称呼，霍雨浩先是一愣，反应过来是在说徐天然后，霍雨浩噗嗤笑了。

　　“哈，不怪殿下，是我不好。橘子姐姐还是不要在殿下面前这样说。”

　　橘子：“略略，我又不傻，在徐天然面前这么喊是嫌自己命长了，走吧小雨浩，咱们该下去了，要收尾了。”

　　霍雨浩向下看去，只见徐天宜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墨绿的短刀，那是一件五级魂导器。

　　短刀十分精美，上面镶嵌了纯黑透亮的黑水晶作装饰，一看就是很用心制作的。

　　徐天宜和徐天然静静地对视着，良久，徐天然说：“请你去死吧，哥哥。”

　　徐天宜将刀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先前如死尸一般的陈北却像被什么刺激了一般，费力地朝徐天宜爬去。

　　霍雨浩此时才发现，陈北的双腿不是什么时候出现了两个血洞，是在他刚刚走神的时候出现的吧。

　　霍雨浩跟着橘子向城墙下走去，城墙很高，台阶很长，霍雨浩每迈出一步，脑海中就出现一帧画面。

　　六岁时徐天然将一轮小太阳放进他的怀中为他取暖。

　　七岁时徐天然为他遍寻名医治疗经脉无果，请来供奉堂堂主银月斗罗孔德明和星空斗罗叶雨霖共同研发微型九级魂导器——太阴，身为一件顶级九级魂导器，太阴的作用只有一个——促进魂力流通。

　　太浪费了，霍雨浩想，那样贵重的东西，此刻就在他的身体中。

　　太阴采用了极为亲水的稀有金属月皇锡，月皇锡哪怕在日月帝国也近有幼童拳头大小，说是万金难求都是轻了。大半却都用来给霍雨浩做太阴了。

　　太阴由孔德明催动魂力引入霍雨浩体内，会借用霍雨浩微薄的魂力渐渐将霍雨浩经脉中的堵塞物消融，只是速度有点慢，毕竟霍雨浩修为低并不能完全发挥这件九级魂导器的威能。

　　作为九级魂导器，太阴甚至能直接消融一座冰山。

　　八岁时霍雨浩总是做噩梦，他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梦里妈妈拉着他的手哭泣，质问他为什么要离开星罗帝国，为什么要离妈妈那么远？在那段闭上眼就会有泪流出的日子里，每天晚上，徐天然都会出现在霍雨浩的宿舍里，轻轻抚摸他蓬松的发，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安抚性质的吻，说：“不怕不怕，我在呢。”

　　徐天然不知道霍雨浩为什么哭，他以为霍雨浩在害怕黑夜，所以他来为霍雨浩驱散黑夜。

　　九岁，在徐天然各种精心的养护下，霍雨浩魂力达到了十级，徐天然亲自带着霍雨浩去猎取魂环，孔德明护法，四位八级魂导师动手找寻合适的魂环。

　　霍雨浩觉得太隆重了，只是一个第一魂环而已，他身体不好，可能连一百年的都吸收不了，只能找十年魂兽。

　　十年魂兽他用一些魂导器自己也可以打败的。

　　可徐天然说：“十年？那我让这些人来是干什么的？雨浩，你不要怕，让他们几个为你护法，你定能吸收一个最高年限的第一魂环。”

　　最终，在孔德明主持、四位八级魂导师的护佑下，霍雨浩吸收了自己的第一个魂环——四百年的紫灵狈，获得了一个于他而言再好不过的魂技“精神探测”。

　　霍雨浩十岁时，徐天然开始布局夺嫡，他那样的人，竟然也会担忧害怕，一滴泪从徐天然眼角滑落，他说：“那是我的哥哥，我们曾经……我走过了这么多路，早已不能回头了，可是雨浩，我做的……真的是对的吗？”

　　霍雨浩单膝跪地，坚定地告诉徐天然：“殿下，我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可是您，永远是对的。”

　　如果有人觉得徐天然不对，那就杀掉好了，直到这天下只有一个声音——

　　到那时，徐天然就是真理。

　　十一岁，霍雨浩雕刻出一朵太阳花，用的是最普通不过的铁精，但他小心翼翼地将太阳花藏在了枕头下，谁也没有告诉。

　　落脚城墙下，霍雨浩眼神变得坚定。

　　他不是陈北，徐天然也不是徐天宜。

　　他和徐天然……是不一样的。

　　徐天宜闭上了眼，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他毫不犹豫地划开了自己的喉咙，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

　　陈北就是在此时抓住徐天宜的裤脚。

　　鲜血呈喷涌状洒在地上，徐天宜笑着倒下了，他的手无力垂落，墨绿的短刀骨碌碌地滚到了地上。

　　徐天然冷然看着一切，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可霍雨浩莫名觉得：他在伤心。

　　隔着二十多米的距离，霍雨浩感受到了一颗悲鸣的心脏。

　　砰——砰——

　　徐天宜的身体冷了下去，陈北抱着徐天宜的头，抚摸着他的面庞，脸上竟然是病态的笑容。

　　“殿下……您终于，只属于我一个人了。”

　　陈北声音像是破洞的鼓风箱，墨色的瞳孔却燃烧着火光。

　　他捡起了那把墨绿的短刀，那是他通过五级魂导师考核时徐天宜送给他的，是徐天宜送他的第一件也是唯一一件礼物。

　　它叫默北，徐天宜起的名字。

　　沉默的陈北，徐天宜早就知道陈北的心意，他将默北给了陈北，希望他一辈子沉默，不诉衷肠。

　　陈北拉起徐天宜的手，交叠地握住默北，平生第一次吻了徐天宜。

　　两人冰冷的唇相贴，陈北感到莫大的满足。

　　“殿下……我也好想沉默不语，可是你要我……怎样看着你结婚生子、儿孙满堂呢？”

　　“我做不到的，做不到的……”

　　“所以，我们一起去死吧，一生一世，永生永世，纠缠不分。”

　　利器刺穿皮肉，默北插进陈北的心脏。

　　陈北安然地闭上了眼，他已经设想到来世，他和徐天宜的美好结局。

　　殿下，小黑狗来陪您了。

　　结束了。

　　徐天然抬头，看着漆黑的天空，今夜，没有一颗星星。

　　右手微抬，有人上前为徐天然推轮椅。

　　“啊呀！我来扫尾就好了，雨浩你去找殿下吧，他今晚叫你过来可能有话要说。”

　　橘子拍拍霍雨浩的肩膀，霍雨浩这才回过神来，也才发现，自己刚刚一直在盯着徐天宜和陈北的尸体。

　　而徐天然，早已离开。

　　“啊、奥，好的。”

　　霍雨浩朝徐天然宫殿的方向小跑而去，离开城墙广场前霍雨浩回头看了一眼。

　　橘子指挥着众人，人群嘈杂，中心的二人安静地躺在地上。

　　他们脸上都挂着笑，紧紧相依着，看上去像睡着了一般。

　　地上徐天宜的血已经干涸发黑了，二人就躺在呈喷涌状的血迹上。

　　好像婚礼。

　　血迹是婚纱的裙摆，二人手中的默北，就是象征忠诚和爱的，戒指。

　　漆黑的长廊，霍雨浩找到了徐天然，先前为徐天然推轮椅的人不见了，此处只徐天然一人。

　　徐天然如同往常那样坐在轮椅之上，只是一向笔直的脊背此刻微微弯曲，一种悲伤的氛围笼罩住徐天然，连带着霍雨浩都有些低落了。

　　他说：“雨浩，过来。”

　　霍雨浩来到了徐天然身前，他看着徐天然那张俊逸的脸，徐天然已经十六岁了，他不复曾经的童真，隐隐已经有了成人的样子。

　　徐天然白净的脸上不知何时溅上了一滴血，血的位置正好在眼下，就像是血泪。

　　霍雨浩猜应该是徐天宜或者陈北的，徐天然并没有受伤。

　　他轻轻拭去徐天然眼下的血滴，说：

　　“殿下，我在呢。”

不该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