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璃月举目遥瞻,只见那熠熠之光影,恰似星芒流泻,纷纭而落,丝丝缕缕。
尽着于那人衣袂之间,宛然天工织就之锦绮,疏密有致,如梦如虚,令人心驰神往。
心内忽起缱绻之意,凤璃月遂疾步趋前,欲探其幽微。
方此时,一侍人匆匆而过,与之一撞。
侍人忙整衣肃立,身向前倾,双手叠于胸次,恭顺低首,轻声而言:
“见过摄政王殿下。”
其音袅袅,若幽泉漱石,敬畏之意尽蕴其中,于空寂回廊往复萦纡。
及凤璃月微微颔首,待再抬眸寻觅,那一抹浅蓝之影竟如烟缕飘散,杳然无痕。
唯留凤璃月独怔于斯,心内疑窦丛生,若江潮汹涌,且有幽情暗恨,于心底潜滋暗长。
重重宫阙深幽处,朱门紧闭掩繁华。
凤璃月遥瞩宫门,人影参差,往来纷沓。
俄见一片淡黄之物,轻盈若羽,孤伶飘零,自高天而坠,辗转回旋。
凤璃月徐步前移,及近细观,方知非叶,乃一朵娇黄之花也。
其花瓣微启,若有幽情待诉,花蕊轻摇,隐现楚楚之态,似不胜凉风之拂。
此宫院深深,高墙遮天,回廊百转,每方砖石皆凝寂寞,寸寸幽凉。
忆昔盛景,仿若黄粱梦断,了无痕迹,唯余这无边孤寂,萦绕不去,如附骨之疽。
凤璃月回首怅望,星眸流睇,遍览那雕梁画栋,虽朱颜未改,然昔日欢声杳然;
玉阶丹墀尚在,而旧年笑语难寻。
宫宇如旧,盛境难回,空余满怀愁绪,黯然销/魂。
心内忽涌莫名怅惘,凤璃月欲语还休,无意穷究。
但且随心漫步,意态萧疏。
忽一缕清风潜入,径入耳畔,惹得发丝纷扬,于风中缱绻,似与风相戏,又似挣于风之怀抱。
幽居书斋,方欲展纸挥毫,不意间,一滴墨脱管坠下。
那墨珠仿若失了仪度的灵雀,径落于纸上,须臾,墨晕以着处为心,缓缓漾开,缕缕丝丝,晕染成一片随性的墨象,宛如天成的墨韵图卷肆意舒卷。
见此,遂弃笔,举目望向窗外。
夜色浓如墨染,沉甸甸地覆于乾坤。
狂风怒号而过,似幽魅悲啼,又类甲士奔突,风声一阵紧似一阵,穿窗棂之隙,发出“呜呜”哀吟,仿若有所兆示。
他心下思忖,今夜这风势,恐大雨将临。
墨羽心内忧思纷纭,似乱麻缠裹。
言及婚事,他心中便腾起一股莫名情愫,仿若愁云惨雾,萦绕难散。
细细揣度,大抵是对姻缘的畏怯使然,每念及即将踏入那未知的婚姻之境,便觉浑身不适,心底深处尽是拒意与惶惶。
目光游移间,墨羽瞥见旁侧累叠如山的典籍。
这些书卷,往昔于他而言,皆是珍若拱璧,然此刻,竟提不起丝毫兴味。
信手翻开一册,目光于字里行间梭巡,却只是木然流览,往昔令他迷醉的辞章,如今竟似了无生趣的符记,难以动其心弦分毫。
墨羽素知诗坛雅会期近,本拟趁此时机谋篇琢句,为几日后盛会悉心预备。
奈何此刻坐于书案前,苦索枯肠,却不见灵感之踪,脑海中空空如也,任他如何殚精竭虑,终是一字难成。
心中忧闷积滞,渐感胃部隐隐作痛,仿若有无形之手肆意揉/搓。
墨羽目光落于案上茶盏,那茶汤早已凉透,面上结了一层薄薄茶衣。
他端起茶盏,送至唇边,复又放下,到底意兴阑珊,无心啜饮。
一方真丝小帕,质若凝脂,触/手温凉,轻盈地于眼角处拂拭那潸潸而下的珠泪。
其丝缕匀密,幽光蕴藉,便是价逾千金,于王府之赫赫扬扬、富贵无匹而言,亦不过些许微物,举手可得,何足挂齿。
当此际,夜色深沉,万籁阒寂,宿鸟合该于巢中稳卧,酣眠正浓。
偏生在这幽谧时分,蓦地啼鸣起来,一声复一声,直直划破夜之静谧。
那啼声在空荡的夜幕下传响,益发显得清亮幽远。
炎辰心内恚闷,难以排遣,乃深深吸了数口气,然气息犹自未平。
胸膛随呼吸起起伏伏,足见其心绪之翻涌难宁,尚不能自那繁复的情愫渊薮中脱身而出。
他自来心性孤高,一意欲在诸般事务上崭露头角,挣出一番赫赫声名,又怎会轻易了悟此间幽微的人情冷暖与情思牵缠呢?
那鸟儿却兀自不知疲倦地啼叫不休,只见它双翅时或振扑,脖颈伸舒,口儿大张,发出声声长鸣。
其周身羽毛柔滑光润,根根毕现,于昏暝光影里仍隐泛华泽,随其体动微微颤摇。
一只柔荑纤细如葱管,缓缓举将起来,青葱玉指轻轻拢起,于发间随意撩拨几下,仿若不经意间,将那一方丝帕轻巧拈于指尖。
俄而,皓腕轻盈一挥,那方帕便裹着一缕幽微清风,朝着鸟儿栖身之所迅猛袭去。
原在架上安然闲歇之鸟,正自悠然自得,怎料得这猝然临之的攻势,登时惊惶失措。
它双翅急遽扑棱,两只脚爪奋力一撑,刹那间便飞离了那金丝铸就之脚架。
脚架遭此惊扰,左右摇晃难定,其上所缀金饰相互碰击,发出一阵细碎叮当声响。
鸟儿惶惶奔逃,慌乱间,一脚轻点于窗棂之上。
它双眸圆睁,满心焦灼,整个身躯猛地朝窗户撞去,只闻“砰”的一声钝响,那窗户却安然如故,毫无动静。
见此途不通,它迅疾扭转身姿,双翅疾速扇动,于空中划过一道优美弧线,径直奔房梁而去。
它那两只爪子紧紧扣住房梁边际,身躯微微战栗,犹自惊魂未定。
此刻,唯见那鸟儿的尾羽在角落里悄然晃动,先前那恼人的啼鸣声亦戛然而止,四下里一片静谧安宁。
门窗于幽微之风里轻轻摇曳,发出几不可闻的嘎吱幽响。
炎辰在室中,未及详察,只作是风之过处。
他寂然坐于榻沿,神色间透着一抹怅惘。
彼时,凤璃月悄然而至门前,将那门缝缓缓推开一隙,目光顺势探入屋内,一眼便瞧见那濡湿的帕子正落于凳旁。
凤璃月恰自外归返,心内本就牵挂,意欲一窥究竟,探看这美人于屋中所行何事。
入目所见,唯有炎辰一头金发肆意披垂,未敷铅华,亦未精心妆扮,竟有几分疏懒与恹恹之态。
凤璃月心下暗忖,观此情形,想是受了些委屈。
然她亦颇觉纳罕,在这王府之中,诸般皆备,备受宠溺,怎会无端兴起这般轩然大/波?
莫不是思念故里了?
此念方兴,凤璃月不禁微微蹙额,心底更生一缕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