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郎，值此霖雨霏霏之际，特为您新制了几身衣裳。”
小侍垂首恭立，轻声而言。
李侧夫轻启双唇，欲语还休，俄顷，方幽幽一叹，怅然道：
“便是衣裳绮丽无双，于我又有何益？似这般囚于庭院之内，附中难往，周遭亦不得擅行。这些衣物，实乃冗余之物，莫要再添了。”
此间深宅，侍人调度皆决于总府管家，每日司职之处悉听号令，夫郎欲唤下人，非得妻主赐恩不可，诸般规矩，仿若天罗地网，将人死死困缚。
“夫郎，此皆稀世名料，乃大人独予您之厚眷呐。”
小侍犹自苦劝。
李侧夫徐徐摇头，目注手中簿册，侧畔所陈诸般珍物尽入眼帘。
那口红精巧，色艳却无人赏鉴；
眉黛细腻，徒然搁置；
胭脂馥郁，唯于盒内渐趋枯涩。
再观那珠翠满头之饰，珍珠圆润，烛下柔光隐隐，翡翠通透，碧色/欲滴，金饰玲珑，然于这幽寂庭院之中，皆失了用武之地，
“留于我处，不过徒增黯淡罢了。”
其声低回，满是萧索之意，于这空落落之室中萦回，仿若泣诉那深幽/孤寂与困厄/幽愤。
李侧夫正处幽闷之际，神思恍惚间，猛地念起近日居于府内之客。
他眉尖轻蹙，继而以二指缓缓揉之，仿若欲驱那积郁/闷烦。
“府中作客之人，妻主可有甚安排？”
李侧夫启唇问道。
侍儿垂首，稍作思量，乃恭谨回道：
“曾传令为客筹备些文房四宝、笔墨纸砚。依奴之见，许是与近来民间沸传之访文诸事及文坛情形有些瓜葛。”
李侧夫目中骤亮，心内尽是诧然与疑窦。
在其识见之中，男儿读书已属罕有，况能吟诗赋词，实乃奇事。
又闻那客乃文川出身，家境清寒，然能通文墨之男儿，必非凡俗子弟，定是高门富户或官宦世家之后，怎会生于寻常百姓之家，彼处鲜能供男儿修学向读。
李侧夫长吸一气，转而言道：
“此衣料乃妻主赏我，抑或内司务房所办？”
“回夫郎，乃依府中规矩而行，府内众夫郎皆有。”
侍儿应道。
李侧夫心下已悟，遂款步起身，行至柜前。玉手轻启抽屉，那榫卯相衔处微作“咔咔”之声，于静室之中愈显分明。
其探手入内，拈出一小把金瓜子，入手颇有分量，于掌心略掂，约有十一二枚。
少顷，转过娇颜，星眸落于那侍儿身上。
“你且仔细着，往那市肆间采买些衣物，与那府中客座的相公送去。务要挑那顶尖儿的料子，休得有半分差池。待此事妥帖了，我自会于事后独独赏你一份重礼。”
李侧夫端然坐于椅上，容色平和，眸光幽然，徐徐吩咐道。
侍儿闻得此言，面上顿作欢颜，恰似春花乍放，眉眼弯弯，笑成了两缕细纹，忙趋步上前，双手兢兢接过那差使，口中连声道：
“多承夫郎眷顾，奴必全心全力，将诸事料理得停停当当，不敢有丝毫懈怠。”
言罢，把那指令如奇珍异宝般捧于掌心，躬身退后半步，方转身徐行而出。
其脚步轻盈，似恐搅扰这室中幽宁，落足之处极是轻缓，直至那身影没入那门帘暗影之中。
李侧夫目光追随着侍儿背影，直至全然不见，方微微抿唇，未出一语。
心下却暗自思量，默默推算起日子来。
暗忖道，依着往例并诸般情形揣度，此事若顺遂，恐不出今年。
瞧这光景，合该赶在立秋之前完备。
若能择个黄道吉日，大抵在本月月杪，或下月朔日。
思及此处，不禁神思恍惚，仿若陷进那往昔旧梦之中。
许是久困于这深宅幽院，心中孤寂愁苦郁积难消，只觉那昔日欢娱辰光，仿若尚在昨日，而今却已渺远难追。
复又念及妻主，已许久未临这庭院，与自己相见。
思念与怅惘，如幽泉般于心底汩汩而流，却只得默默噙于心头，独个儿消受这深宅大院里的无边寂寞。
那淅淅沥沥/雨丝，恰似天女轻抛玉线，绵绵密密，于天地间编就一幅幽微朦胧锦网。
那雨声不绝于耳，在窗外肆意喧嚣，宛如顽童嬉闹，嘈杂非常，直扰得人心神不宁。
反观室内之镜，却似一泓秋水，澄澈无波，清明若琉璃世界。
墨羽悄然而立镜前，微微颔首，注目于水中自家影象。
其面容仿若古画，岁月幽沉，喜怒不形于色，双眸深幽似渊，隐匿无尽情思，教人难以揣度。
俄而，其身形轻旋，乌发如墨云流散于肩，发鬓间翠色坠子随之悠悠晃动，恰如晓露凝于花瓣，润而有光，颤颤巍巍。
又仿若晨露自那娇红欲滴之花上悄然滚落，滴入平湖，漾起层层纤微涟漪，于这寂静庭院之中，散逸出一抹幽悄灵动韵致。
“公子这一身衣裳上身，真真是玉貌仙姿，气宇清华，那周身的风度翩翩恰似神妃仙子降凡尘。”
侍儿满脸谄媚，话语里皆是巴结讨好之态。
墨羽眉梢轻挑，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还无的浅笑，含笑道：
“这李侧夫特地遣人送了这套衣物与我，到底是所为何故？只道是因近些日子雨涝不止，添几件衣裳，此外却未曾多言片语。”
“公子，想是他顾念您于此处作客，不过是略表地主之谊罢了。”
侍儿哈着腰，谨小慎微地应道。
墨羽闻之，微微点头，面上绽放出一抹毫无机心的粲然笑颜，那笑容仿若春阳融雪般纯净和煦，朗声道：
“既如此说，这般看来他这人倒也还和善，虑事亦颇周全。”
言罢，他抬手漫不经心地整了整衣衫领口，那衣料柔滑如水，自他指尖滑过，愈显其仪态潇洒，风姿卓绝。
“哼，那厮也不过是仅通些爬床的龌/龊伎俩罢了，幸而是个男儿，若我身为男子，恐亦能这般自在，安享荣华。”
一女子嗤笑低语，语中尽是轻蔑厌嫌。
“正是此理。听闻他亦能征战，然谁能辨其虚实，恐是鲜少涉足沙场，不过整日在营帐中弄些纸上谈兵的虚文，偷闲取乐，尽享逸致。
真个在阵前冲锋陷阵者，恐唯有那些个巾帼豪杰了。”
另一女子随声应和，二人交头接耳，浑然未觉周遭情形有异。
虽说她二人身为女子，且于这宫闱之内亦有些许身份，平日亦须谨守诸多侍女官仪，言行俱当合宜有节，此刻却将诸般规矩尽皆忘怀。
凤璃月本怀好奇之念，欲悄然窥视那日所见之美人，故特敛息屏气，仿若幽影潜行。
怎料竟逢此等诋毁旁人之秽语，那言语似锐箭穿心，令其心中愤然，只觉厌恶心生。
心内暗忖，这宫廷之内，怎生这般多嚼舌根之人，委实可憎。
凤璃月心中恚怒，蓦然旋身，恰似灵魅乍现，瞬时立在二人跟前。
此二女真真如盲瞽一般，只顾肆意毁谤，未察周遭细微，竟径直与凤璃月撞个满怀。
待辨清来者面貌，顿时花容惨变，面如死灰，身躯亦微微颤/栗不止。
一女子骇得目瞪口呆，良久方期期艾艾道出：
“啊，是……谁……”
另一女子似如梦初醒，“扑通”一声跪地，连连叩首，口中疾呼：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其声惶急尖厉，于幽寂回廊中往复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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