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一部浪漫的电影主角都苏醒
我确信这是你我的注定不改的命运”
场馆里的声浪像是某种有实质的固体,厚重、滚烫,压得人耳膜发疼。炫目的激光灯柱切开烟机喷出的氤氲,将台下无数疯狂挥舞的灯牌切割成明灭的碎片。尖叫,无休止的尖叫,汇聚成一个名字——“左航!”
决赛夜。C位出道的前夜。
我缩在导播台旁的阴影里,像个见不得光的幽灵,面前监视器屏幕的光幽幽投在脸上,映出屏幕正中那张无可挑剔的脸。左航。他在笑,舞台妆勾勒出极漂亮的眉眼,汗湿的碎发粘在额角,每一次精准的舞步踩点都激起台下更汹涌的声潮。那么亮,亮得叫人移不开眼,也亮得……让人心口发涩。
只有我知道,这光芒之下,是即将倾塌的虚假繁荣。内投数据终端此刻正悄无声息地连接在我的私人电脑上,冰冷的数字一行行滚动。公司的操作,赤裸又卑劣——左航的真实票数,被硬生生砍去了三分之一,一个绝对无法出道的数字。
我的手心全是冷汗,黏腻地贴着微凉的键盘。心脏跳得又快又重,撞得肋骨生疼。视线越过冰冷的机器,落在那片沸腾的海洋里,那些写着“左航”的灯牌像一片执拗的星火。她们那么爱他。
可我呢?
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那个被困在后台储物间、因为连续高强度训练而低血糖发作、缩在角落脸色惨白喘着气的少年。凌晨三点的练习室,永远只剩他一个人对着镜子死磕动作,门缝里漏出的光和昏暗的公司走廊。一次户外路演,突如其来的大雨,他脱下外套罩住设备,自己淋得透湿,回头看见撑着伞却同样湿透的我,愣了一下,然后极轻极快地笑了一下,说:“笨蛋,伞要往前打啊。”
那些短暂的、零碎的、几乎让我误以为我们也曾靠得很近的瞬间,此刻都成了淬毒的针,细密地扎进心脏最软的地方
不是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一次意外的“故障”,一段不该被我接收到的数据流,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这个世界的虚假外壳。真相丑陋得让人窒息。这个世界只是一个“副本”,一个巨大的培养皿。而他,左航,是穿梭其中的“任务执行者”。出道,积累足够的“知名度”,就是他通关的钥匙。钥匙转动,门开启,他便会毫不犹豫地离开。而后,所有关于他的记忆会被格式化,被覆盖,被替换成另一个合理的故事。就像他从未存在过。
他会奔赴他下一场舞台。
而这里的一切,包括我,都只是他经验条上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
监视器里,主持人正在渲染最后宣布结果前的紧张气氛,声音激动得有些失真。我能看见左航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微微蜷着。那不是一个志在必得的表情,那平静之下,甚至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即将解脱的疲惫与漠然。
他早就知道公司做票。他甚至不在乎。他需要的只是一个“结果”,一个符合逻辑的、离开的终点。落选,然后理所当然地“消失”,多么顺理成章。
凭什么?
一股尖锐的痛楚猛地攫住我,几乎让我喘不上气。凭什么只有我记得?凭什么我要独自承受这份庞大的、无望的遗忘?
指尖下的回车键,冰冷而坚硬。
那就……都别好过。
敲下去的那一刻,世界的声音仿佛瞬间被抽空。导播惊恐扭曲的脸,台下瞬间的死寂,然后爆发的更疯狂的、掺杂着愤怒和不可置信的哗然!巨大的票数对比图,带着公司水印的原始数据和公开数据的对比,就那么赤裸地、毫无预兆地投映在舞台正中央最大的屏幕上!
我的目光死死锁住左航。
他在那图表出现的瞬间,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僵住,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他猝然抬头,视线像淬了冰的箭,穿透混乱的人群和刺目的灯光,精准无比地钉死在导播台阴影下的我身上。
震惊,疑惑,然后是……滔天的怒意。
一场巨大的混乱。直播中断。粉丝暴动。公司高层气急败坏地冲进控制室。
但数据铁证如山。在滔天的舆论压力下,结果被强行逆转。
最终的名字被念出。
“左航——!”
排山倒海的欢呼和眼泪中,金色的彩带漫天落下。他站在了最高的位置,聚光灯将他照得一片灼目的白。他接过话筒,机械地、流畅地说着感谢词,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可他的目光,再一次,穿过所有喧嚣与浮华,落在我这里。
那里面没有了方才的震怒,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深不见底的探究。
我对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扯出一个笑。
颁奖礼毕,人潮逐渐散去。巨大的喜悦过后是喧嚣的疲惫,工作人员忙着收拾残局。我靠在冰冷的后台通道墙壁上,等着。
脚步声。
不紧不慢,清晰地敲打在空旷的走廊地砖上。
然后,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拽进旁边的道具间!
门“砰”地一声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残余的世界。黑暗中,浓重的舞台妆膏气息混合着他身上微热的汗意,将我牢牢笼罩。他的手臂横压在我的锁骨,力道大得惊人,几乎将我钉在门上。
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骇人。
“为什么?”他的声音低哑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磨出来的,“你知不知道你毁了什么?”
我的后背被粗糙的门板硌得生疼,呼吸有些不畅,却低低地笑了起来。
“毁了你的……完美谢幕计划?”我仰起脸,努力在微弱的光线里看清他的轮廓,“让你不能……悄无声息地、像个失败者一样……退场?”
他压着我的力道又重了几分,呼吸粗重地喷在我的额发上,带着一种被彻底惹怒后的危险气息。“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我猛地打断他,声音尖利得划破黑暗,带着自己也控制不住的颤抖,“我知道你不在乎!我知道你想走!我知道我们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包括我!”
他的动作顿住了,压在身上的力量有瞬间的凝滞。沉默在黑暗中蔓延,只剩下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良久,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奇异地平静了下来,冷得像是结了冰。
“所以,你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眼泪毫无预兆地冲进眼眶,又被我死死逼了回去。我抬起手,指尖颤抖着,却异常固执地抚上他的唇。那里或许是因为刚才用力抿着,或许是因为别的,有一处很小的破口,渗着一点细微的血迹。
我的指尖染上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湿濡和腥咸。
“因为……”我笑着,声音轻得像叹息,破碎不堪,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要你永远记得——”
黑暗里,我精准地捕捉到他的视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是你,用最痛的方式,被我爱过。”
压着我的手,骤然松开了。
他像是被什么烫到一样,猛地向后撤了一步,拉开距离,难以置信地看着我。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那目光复杂得令人窒息。
外面传来工作人员寻找他的呼喊声,越来越近。
他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剧烈地翻腾着,最终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他猛地转身,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大步走进外面通道的光亮里,消失不见。
我顺着门板,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上。
最后的环节,是出道团合影。绚烂的纸烟花再次喷涌而出,将舞台妆点得如同虚幻的梦境。他们站在金光闪闪的碎纸片里,向着台下鞠躬。
就在那一刻,异变发生。
左航的身体,从边缘开始,变得透明,然后碎裂成无数细碎的光点。那些光点并非无形,它们迅速凝聚、拉伸,化作了无数瓣柔软娇艳的、散发着微光的玫瑰花瓣。
没有惊呼,没有骚动。台下所有的粉丝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幸福的泪水,她们挥舞着手中的应援物,灯牌上的名字却已经悄然变幻,变成了另一个陌生的名字。她们无比自然地交谈着,感慨着“这次出道的人实力都好强啊”,“是啊,XXX真是实至名归”……
没有人记得左航。没有人看见这诡异而绚丽的一幕。
世界被无声地篡改,记忆被彻底地覆盖。
只有我。
我看着那由他化成的、纷飞流转的玫瑰花瓣,裹挟着舞台上未散的热度与光晕,像一道温柔而残酷的河流,盘旋着,升腾着,最终汇入场馆顶端无尽的黑暗,朝着某个看不见的远方奔涌而去。
奔赴他的,下一场灿烂花路。
脸上冰凉一片。
我抬起手,摸到满手的湿痕。
指尖蹭到一点微红,是刚才从他唇上拭下的那一点血痕,已经极淡了。
我低头,看着掌心那片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印记,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慢慢握紧。
外面的欢呼声海啸一样传来,为这全新的、从未有过他的“圆满”结局。
灯光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