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途，没了任务目标的催促，便只剩下赶路的单调。
脚下是崩坏能侵蚀后特有的、带着裂纹的灰白地面，远处是被新西兰独特地貌勾勒出的起伏线条，低矮的灌木挣扎着从石缝间探出头，点缀着这片沉寂的荒芜。
空气算不上清新，带着点尘埃和远处海风的咸涩，唯一的好处是安静——至少片刻前还是如此。
琪亚娜、芽衣和布洛妮娅三人组成的突击箭头，清理着零散崩坏兽的效率确实高得惊人。
那些侥幸绕过前方火力网的漏网之鱼，还没能靠近队伍中段，往往就被一道精准的紫色刀光劈开，或是被数发光弹瞬间点爆核心。
由乃操控的藤蔓如同灵活的巨蟒，绞杀、穿刺，配合得天衣无缝。
雷之律者漂浮在半空，姿态慵懒，指尖随意跳跃的电弧偶尔甩出，总是在崩坏兽即将造成麻烦的前一刻将其精准汽化，留下点点焦痕和刺鼻的臭氧味。
贝拉则如同最沉默的影子，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后侧方，巨大的龙翼微微收拢，蓝色的眼眸扫视着周围每一个可能威胁到我的角度，冰冷的杀气让弱小的敌人甚至不敢靠近。
我走在队伍中间，享受着这份难得的、被隔绝出来的清净。
意识有些昏沉，盘算着回到休伯利安后，第一时间找个绝对安静的角落瘫下去的可能性。
周围激烈的战斗声、崩坏兽临死的嘶吼、能量武器爆裂的轰鸣，仿佛都被一层无形的薄膜隔绝在外，变得遥远而模糊。
只有前方琪亚娜偶尔咋咋呼呼的一句“本小姐帅吧！”或者布洛妮娅冷静的弹道计算提示，才会稍稍穿透这层屏障，让我下意识地皱下眉。
直到布洛妮娅清冷的电子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四分钟后，抵达休伯利安预定接驳点坐标。计算结果显示，温蒂的存在并未对整体移动速率造成负向偏移。”
芽衣的声音紧随其后，带着点温柔的调侃：“总觉得今天布洛妮娅格外热心呢，一直关注着温蒂的状况。”
“诶~！”琪亚娜拖着长长的调子，声音满是夸张的惊奇，“布洛妮娅的数据处理核心，该不会被一种叫‘热心’的新型病毒入侵了吧？需要本小姐帮你物理查杀一下吗？”
“不…不用了，笨蛋琪亚娜。”布洛妮娅的回应几乎没什么情绪起伏，但语速似乎快了一点点。
被重装小兔稳稳抬在机械臂上的温蒂，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小声地说：“那个…布洛妮娅姐姐，谢谢你一直照顾我，还有…保护我。”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少女的怯意。
“温蒂，无需客气。这是布洛妮娅职责范畴内的合理行为。”布洛妮娅操控着重装小兔灵巧地绕过一处地面裂隙，冰冷的机械音似乎也柔和了半分，“温蒂，你注意到布洛妮娅腿部的辅助行走装甲了吗？”
温蒂的目光投向布洛妮娅精密的机械外骨骼，点了点头。
“布洛妮娅过去，在一次高危险性的实验中，双腿神经受到重度损伤，无法站立。”布洛妮娅的声音依旧平静，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依靠这副由逆熵技术制造的外骨骼装甲，布洛妮娅重新获得了行动能力，并得以继续驾驶重装小兔进行战斗。”
温蒂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黑暗中点燃了两簇微弱的火苗，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希冀：“好…好厉害！布洛妮娅姐姐的意思是…温蒂…温蒂有一天也能康复吗？也能像布洛妮娅姐姐这样自由行动，甚至…甚至能像姐姐刚才那样，在天空飞行战斗吗？”
轮椅的扶手被温蒂攥得紧紧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可能性评估为高。布洛妮娅确信这一点。”布洛妮娅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返回圣芙蕾雅学园后，只要成功移除你腿部束缚神经的崩坏能结晶，温蒂必然能够恢复行走机能。”
“真的吗？谢谢！谢谢你，布洛妮娅姐姐！”温蒂的声音哽咽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那是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的巨大感激，“布洛妮娅姐姐真是…太温柔了！”
就在这时，一旁的由乃突然眨了眨眼，带着点天然呆的困惑，插了一句：“额…温蒂？我觉得，你可能不用叫布洛妮娅‘姐姐’的。”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诶？”
由乃掰着手指，很认真地解惑：“布洛妮娅的生理年龄，严格来说，应该是比我们小一点的哦。”
短暂的沉默弥漫开。
温蒂的脸上瞬间腾起一片更深的红云，连耳根都红了，她有些慌乱地看向布洛妮娅：“是…是这样吗？对…对不起！那…布洛妮娅妹妹？”
布洛妮娅操控着重装小兔的动作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波动的灰色眼眸似乎也掠过一丝极淡的波澜，她很快恢复了常态，声音依旧平稳：“称谓差异不影响逻辑判断。温蒂…姐姐，不必客气，这是布洛妮娅职责内的事务处理流程。”
布洛妮娅巧妙地转换了称呼，那一声“姐姐”勉强算是念得清晰又自然。
温蒂破涕为笑，带着羞涩和感激：“嗯！谢谢你，布洛妮娅妹妹！”
这短暂的、带着点温馨尴尬的小插曲，很快被通讯频道里新的接入请求打断。
布洛妮娅那边传来了姬子略带惊讶的声音：“布洛妮娅？真是罕见，你居然会主动联系我。什么事？”
布洛妮娅立刻切入了正题，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效率：“姬子少校，返回圣芙蕾雅学园后，立即为温蒂执行腿部崩坏能结晶移除手术的相关预案是否可行？该手术成功实施后，温蒂将有很大概率恢复下肢运动功能。”
通讯那边沉默了几秒，姬子的声音再响起时，带着一种职业性的、不容置疑的严肃：“布洛妮娅，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布洛妮娅追问，她的重装小兔炮口微微调整，指向远处一只刚刚冒头的崩坏兽。
“「渴望宝石」只有在温蒂的体内，其能量结构才能维持长时间稳定。”姬子解释道，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带着清晰的金属质感，“一旦脱离宿主，以我们目前的技术手段，根本无法安全保存这种级别的律者核心衍生物。它的崩坏能逸散会是一场灾难。”
“那就把那块破石头扔掉好了！”琪亚娜的声音猛地插入，充满了愤怒和不平，砰砰的枪声像是在为她的话打节拍，“难道一块破石头，比一个女孩子的双腿、比她未来的自由更重要吗？！姬子阿姨——”
“——你叫谁阿姨？！”姬子的吼声瞬间盖过了琪亚娜的抗议。
琪亚娜的声音噎了一下，随即更大声地喊道：“——姬子少校！总之这不公平！”
“「渴望宝石」不只是‘一块破石头’！”姬子的语气斩钉截铁，“它所蕴含的崩坏能级一旦失控释放，足够瞬间摧毁复数个大型城市圈！琪亚娜，告诉我，这样也没有关系吗？为了一个人的恢复，让无数普通人陪葬也没有关系吗？！”
“可是！！”琪亚娜的声音激动起来，带着强烈的不甘心和少年人的血气，“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一定有！芽衣，布洛妮娅，你们说句话啊！”
芽衣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奈和沉重响起：“琪亚娜…姬子老师的顾虑是对的。不能拿无数人的生命去冒险…”
布洛妮娅沉默着，重装小兔的炮口闪烁着幽蓝的光芒，最终没有说话。
短暂的沉默后，温蒂的声音响了起来，出乎意料地平静，平静得像是暴风雨前死寂的海面。
“琪亚娜小姐，请不要再说了。”她打断了琪亚娜即将出口的争辩，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递到每个人的耳朵里，“我……我早就知道了。也早就接受了。”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蓄力量，然后，用一种近乎虚无的、剥离了所有情绪的空洞语气继续说下去：“身为天命的女武神，我的职责，就是背负这些危险的东西……用自己的生命或者残躯，去换取更多人的安稳……这是我的……职责……也是我的价值所在。”
那声音里透出的绝望和自我厌弃，像冰冷的针刺在空气中。
队伍的气氛陡然变得无比压抑。
连琪亚娜也罕见地安静了下来，只有拳套捏紧时发出的咯吱轻响。
通讯里沉默蔓延，只有赶路的脚步声和远处崩坏兽模糊的嘶鸣。
片刻后，琪亚娜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点强行提起的轻松，试图转换话题：“唔…姬子少校，报告位置，我们预计三分钟后抵达休伯利安下方接驳区了。”她刻意省略了那个容易引爆火药桶的称呼。
姬子似乎也调整了情绪，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干练：“知道了。保持当前速度，停在原地待命，休伯利安准备开启舱门进行对接。”
布洛妮娅操纵着重装小兔，让温蒂稳稳停在队伍旁边。
灰发少女凝视着轮椅上低垂着头的温蒂，声音微沉，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温蒂……姐姐，布洛妮娅对此结果感到遗憾。”
温蒂没有抬头看布洛妮娅，长长的刘海如帘幕般遮住了她的目光，只留下那双搁在膝盖上的手暴露在外。
“不，”温蒂的声音轻得几近耳语，“布洛妮娅并没有错。”
就在这片压抑的、令人不安的沉默即将被下一个指令打破时——
“警告！探测到高强度崩坏能反应！”姬子急促的声音瞬间撕裂了通讯频道里的寂静，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定位来源……温蒂体内「渴望宝石」核心位置！能量读数急剧攀升！1500HW……1800HW……2000HW！还在加速！发生什么了？！”
那冰冷的数值如同死神的倒计时，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
一直低着头的温蒂，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抖动起来。
起初是细微的颤动，如同风中濒死的蝴蝶翅膀，随即幅度越来越大，最终演变成全身剧烈的痉挛。
一阵压抑的、破碎的，如同坏掉木偶般的笑声，从她喉咙深处艰难地挤了出来。
“哼哼哼呵呵……嗬……哼哼哼……”那笑声干涩而扭曲，蕴含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然后，她的头猛地抬了起来！
原本清澈的碧绿色眼眸，此刻如同淬了毒的翡翠，被一种疯狂而怨毒的光芒彻底占据。
嘴角咧开一个近乎撕裂的、扭曲到极点的笑容，露出森白的牙齿。那张原本清秀苍白的脸庞，此刻被纯粹的恨意彻底扭曲变形。
“2000HW吗？”她的声音尖锐得如同指甲刮过玻璃，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呵……那应该可以一发就毁掉休伯利安了吧？”
“温蒂小姐？！”芽衣惊骇地后退半步，下意识地握紧了太刀的刀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你…你在说什么？！”
“说什么？”温蒂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缓缓扫过琪亚娜、芽衣、布洛妮娅、由乃，最后甚至扫过我身后漂浮的雷之律者、贝拉和我，那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要将一切焚烧殆尽的憎恨，“我在说……你们啊！”
她陡然拔高了音调，尖锐得刺破耳膜：“一群伪君子！我恨你们！我恨你们所有的人！我恨不得把你们现在！立刻！全部！都杀掉！杀光！一个不留！”
压抑的笑声再次爆发，不再是之前的破碎呜咽，而是彻底失控的、歇斯底里的狂笑：“哼哼哼哼！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恐怖的风压以温蒂为中心骤然爆发！
实质般的青色气流如同狂怒的巨蟒，瞬间将她身下的轮椅连同周围的地面撕裂、卷起、粉碎！
她娇小的身体被狂暴的崩坏能托举着，缓缓悬浮到半空。
青色的、蕴含着毁灭气息的风之律者核心纹路在她额头和脖颈处闪烁着刺目的光芒。
无数道肉眼可见的、高度压缩的青色气流如同狂舞的风蛇，缠绕在她周身，发出切割空气的尖啸。她的衣裙和发丝在狂乱的气流中猎猎飞舞，整个人如同风暴女神降下的怒火化身！
风暴，在她小小的身躯周围，开始疯狂地孕育、成型！
“这个能量反应！”姬子的声音充满了震惊和一丝慌乱，“温蒂！你……你已经彻底解放了「渴望宝石」的力量？还是……你已经被其中的崩坏意志吞噬了？！”
琪亚娜、芽衣、布洛妮娅、由乃，四个人瞬间进入了最高警戒状态，武器在瞬间抬起，能量光芒在枪口和刀刃上汇聚。她们脸上充满了震惊、痛心和战斗的决绝。
雷之律者在我身旁冷冷地嗤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对眼前混乱和弱小生物的鄙夷。
她猩红的眼眸锁定着空中失控的温蒂，嘴角勾起一抹战斗狂才有的、冷酷而锋利的弧度。
一直如同背景般沉默的贝拉，此刻翅膀猛地向前合拢，将我完全护在她的翼翅之下，坚固的崩坏甲胄瞬间覆盖了她裸露的肌肤，竖瞳中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杀意和对我的绝对守护意志。
风暴的中心，温蒂的笑声尖锐刺耳，如同无数玻璃碎片在疯狂刮擦。
青色的光芒在她指间凝聚压缩，酝酿着毁灭的一击。
空气在她周围扭曲、哀鸣，被撕裂成无数细小的真空涡流。
而我，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划，周围混乱喧嚣的声音、狂暴的能量波动、队友们压抑的呼吸和武器充能的嗡鸣……都被一层无形的空间褶皱悄然过滤掉大半，只剩下模糊的背景杂音。
看着温蒂那张被恨意扭曲的脸，看着琪亚娜她们如临大敌、充满不解和痛心的神情，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还有点犯困。
后悔的情绪如同海草，再次缠绕上来。
果然，当初就该直接撕开空间裂缝，在虚数空间找个安静的角落躺平，睡觉也好，发呆也罢，总好过被卷入这种无聊的、由所谓“职责”和“伪善”引爆的麻烦里。
风暴的强度还在飙升，青色的光芒刺得人眼睛生疼。
现在躲进去……应该还来得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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