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部 - 战场,死寂之后)
时间仿佛被拉长。
所有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咒,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倒在血泊中、右眼插着铁棍的身影。璃茉自己也愣住了,她没想到自己情急之下的全力一掷,竟然真的……命中了,而且是以如此残酷的方式。
但下一秒,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回到了瑞琪雅身上,跌跌撞撞地冲过去,带着哭腔:“琪雅姐姐!你没事吧?”
然而,就在璃茉即将触碰到瑞琪雅的瞬间——
那个本应必死无疑的身影,动了。
赛维娜的手,颤抖着却异常稳定地,握住了那根贯穿她右眼窝的铁棍柄端。
“呃……嗬……”一声压抑着极致痛苦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吸气声从她喉咙里挤出。
然后,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她竟然……缓缓地、将那根铁棍,从自己的眼窝和头颅中,一点一点地拔了出来!
粘稠的血液、混合着破碎的晶体和神经组织的浆液,顺着棍身流淌。那声音令人头皮发麻。
“哐当。”染血的铁棍被随手扔在泥地里。
赛维娜用剩下的左臂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艰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她的右眼只剩下一个不断涌出鲜血的、深不见底的黑红色窟窿,边缘皮肉翻卷,狰狞可怖。她的脸色苍白如纸,浑身都被鲜血和泥浆浸透,左臂不自然地垂着,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残破修罗。
但她站着。
没有预想中的暴怒,没有歇斯底里的咆哮。
她剩下的那只左眼,目光平静得可怕,先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吓得缩在瑞琪雅身后的璃茉,那目光复杂难明,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意味。
然后,她的视线转向了同样震惊无比、下意识将璃茉护在身后的瑞琪雅。
赛维娜开口了,声音因伤势而沙哑虚弱,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你也……有一位想保护你的人啊。”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瑞琪雅脑海中某个被刻意遗忘的角落。
是啊……她有想要保护的人。
为了璃茉,她可以收起所有的软弱和犹豫,可以变得冷酷无情,可以建立起“招安团”这样的势力,可以不择手段地获取力量和资源,所有的算计和杀戮,最终都指向同一个目的——在这操蛋的世界里,护住身后这个唯一给她带来温暖和牵绊的女孩。
而璃茉,这个她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女孩,也在用她自己的方式,笨拙却决绝地,想要成为她唯一的守护者。哪怕手段如此残酷。
而赛维娜呢?
瑞琪雅猛地想起了第26场游戏,那个玻璃迷宫里。赛维娜为了救那个双腿被碾碎、奄奄一息的婷美,毅然选择了与她们分道扬镳,走向未知的危险。当时自己还嘲讽她救一个“将死之人”。
那一刻赛维娜的眼神,和此刻自己将璃茉护在身后时的眼神……
何其相似。
都是为了保护某个重要的人,而做出的,在外人看来或许愚蠢,对自己却理所当然的选择。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瑞琪雅心中翻涌。仇恨、竞争、屈辱……似乎在这一刻,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关于“守护”的共鸣,冲淡了一丝。
她看着赛维娜那惨烈无比的伤势,剩下那只眼睛里却没有丝毫屈服,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这个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寂静在蔓延,只有沼泽偶尔冒出的气泡破裂声和伤者压抑的呻吟点缀着这片血腥的战场。
赛维娜站在那里,右眼的血窟窿还在不断渗出鲜血,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脚下的泥泞中。
她剩下的左眼平静地注视着瑞琪雅,以及被她紧紧护在身后的璃茉。
瑞琪雅握着武器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赛维娜那句话在她脑中回荡,与记忆中赛维娜背负婷美的画面重叠。
她建立“招安团”的初衷,她所有的冷酷和算计,不也是为了身后这个人吗?
就在这时,赛维娜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似乎随时会再次倒下。但她用意志力强行稳住了。
她缓缓抬起完好的右手,不是指向瑞琪雅,而是随意地摆了摆,动作因虚弱而有些迟缓。
“行了……”
她的声音更加沙哑,带着一种巨大的疲惫,却奇异地驱散了那份剑拔弩张
“……这场闹剧,该结束了。”
她环顾四周,目光扫过那些因她“死而复生”而惊疑不定、不敢上前的“招安团”成员,扫过同样震惊的刀疤男和阿织等人。
“你们……”
她的视线最终落回瑞琪雅脸上,剩下那只眼睛微微眯起
“……是想继续打,直到所有人死光,便宜了这鬼游戏?还是……”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牵动了全身的伤口,让她眉头紧蹙,但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各走各的?”
瑞琪雅瞳孔微缩。各走各的?这意味着放弃围攻,放弃清除赛维娜这个心腹大患,也意味着她之前制定的、确保己方全员离开的计划被打乱。
她快速权衡着。赛维娜虽然重伤濒死,但那份可怕的韧性和临死反扑的能力无人敢小觑。
继续打下去,就算能杀掉她,己方必然也要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到时候还能不能守住出口、应对其他变故都是未知数。更何况,南边的敌人和沼泽里的伏兵还在虎视眈眈。
是拼个鱼死网破,还是……暂时妥协?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紧紧抓着她衣角的璃茉。
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为了璃茉,也为了自己。
“……好。”
瑞琪雅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干涩。她收起了刺剑,这是一个明确的信号。
她转向自己的队伍,声音恢复了冷静:
“停手。清理战场,救治伤员,保持警戒,向出口方向收缩阵型。”
“招安团”的成员们虽然不解,但还是依令行事,开始缓缓后撤,与南边的人和沼泽伏兵脱离接触。
刀疤男和阿织等人也看向赛维娜,寻求指示。
赛维娜对着他们微微点了点头。
一场惨烈的厮杀,竟以这样一种突兀的方式,暂时画上了休止符。
赛维娜不再看瑞琪雅,她拖着残破的身躯,缓缓地、一步一顿地,走向沼泽的深处,身影逐渐被浓雾吞噬。她没有去出口,似乎另有打算。
瑞琪雅看着那个消失在雾中的背影,心情复杂难言。
她知道,今天的妥协不等于结束。她和赛维娜之间,注定还有未完的对决。
但至少此刻,她保住了璃茉,也保住了团队的大部分力量。
她低头,看着璃茉依旧惊魂未定的脸,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没事了。”她轻声说,语气是罕见的柔和。
只是,赛维娜最后那平静的眼神和那句关于“守护”的话,如同烙印般,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里。
(沼泽深处 - 浓雾之中)
赛维娜独自在泥泞中跋涉,每走一步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右眼窝的空洞不断有温热的液体流出,视野只剩下左边模糊的一片。失血和重创让她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但她脑子里想的,却不是复仇,也不是对璃茉那致命一掷的怨恨。
“啧……那小丫头,手挺黑……”
她甚至低声嘟囔了一句,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怒气,反倒有点像在评价一个出手狠辣的后辈
“为了护着自己在乎的人,倒是豁得出去。”
她想起了瑞琪雅当时将璃茉死死护在身后的样子。
那种眼神,她太熟悉了。
在她和姐姐赛多还穿梭于战火中时,在她们拼命从死神手里抢回那些素不相识的伤兵时,她们眼中燃烧的,也是类似的东西——绝不允许重要的人在眼前逝去。
至于瑞琪雅本人?
赛维娜歪了歪头,动作牵动了伤口,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哼……那女人,倒是比之前顺眼点了。”
她自言自语。
至少,不再是那个只会端着架子、一碰就炸毛的蠢样子了。知道审时度势,知道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懂得利用规则,也懂得……保护弱小。
“为了在乎的人变强吗……路子是野了点,但也不算错。”
她赛维娜参加决命游戏,是为了追求刺激和乐趣,是为了打破无聊。
而瑞琪雅,似乎找到了属于她的、在这残酷游戏中坚持下去的另一种意义。
这并不冲突。
她根本不记恨瑞琪雅之前的围攻,也不记恨璃茉那差点要了她命的一棍。
在决命游戏里,厮杀是常态,各为其主(或为己),死了也只能怪自己本事不济。更何况,最后瑞琪雅选择了停手,没有趁她重伤要她命,这已经算是不错的“游戏品德”了。
“看来……下次见面,能打个更痛快的招呼了。”
赛维娜甚至有点期待起来。
一个有了明确目标和软肋(同时也是逆鳞)的对手,可比一个单纯傲慢的蠢货有趣多了。
她现在需要做的,是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处理一下这身快散架的伤势,然后……想办法通关。
第40场,可不能就这么窝囊地交代在这里。
她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记忆中沼泽某处可能存在隐蔽角落的地方,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去。
剧痛不断袭来,但她嘴角却扯出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这游戏……果然永远都不会无聊。”
至于仇怨?那是什么?能吃吗?有打架好玩吗?
赛维娜在沼泽深处找到了一处被几块巨大、腐朽浮木半掩着的浅洼地。她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挪进去,背靠着冰冷潮湿的木头,剧烈地喘息着。
处理伤势的过程简单而粗暴。她撕下相对干净的里衣布料,用随身携带的(也是游戏规则允许范围内的)少量清水稍微清理了一下右眼窝那可怕的伤口,然后将布料紧紧缠绕住头部,压迫止血。
左肩胛骨的剧痛告诉她大概率是骨裂了,但她现在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尽量固定,避免二次伤害。
做完这一切,她已经虚脱,意识在黑暗的边缘徘徊。
失血过多和剧痛带来的寒冷让她蜷缩起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妈的……这次玩脱了……”
她迷迷糊糊地想,剩下的左眼无力地阖上。
……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微的、踩在泥泞上的脚步声将她从半昏迷中惊醒。
她猛地睁开左眼,身体瞬间绷紧,如同受伤的野兽般警惕地望向声音来源——是阿织。
阿织手里拿着一个简陋的水囊和一小包用干净叶子包裹的东西,脸上带着担忧和后怕。
她看到赛维娜醒来,明显松了口气,但目光触及她头上渗血的绷带和空荡荡的右眼时,又闪过一丝恐惧和愧疚。
“前……赛维娜,”
阿织改了称呼,小心翼翼地将东西放在她旁边
“我们找到了一些干净的水和能吃的苔藓根茎……你……你需要吗?”
赛维娜看着她,没说话,只是用左眼静静地看着。
阿织被她看得有些发毛,低下头,声音更小了:
“对不起……之前我们误会你了……还……还差点……”
“废话真多。”
赛维娜沙哑地打断她,伸出完好的右手,拿起水囊,拧开,仰头灌了几口。
冰凉的水划过喉咙,稍微驱散了一些昏沉。她又拿起那包苔藓根茎,看都没看就塞进嘴里嚼了起来,味道苦涩,但能补充一点体力。
阿织看着她这近乎“狼吞虎咽”的架势,愣了一下,随即眼眶有些发红。她没想到赛维娜这么轻易就接受了她的帮助,甚至没有一句责备。
“那边……怎么样了?”
赛维娜一边费力地咀嚼,一边含糊不清地问。
阿织回过神来,连忙汇报:
“‘招安团’的人撤到出口附近了,好像在清点人数和通行证。南边建筑里的人也在处理伤亡,刀疤大哥让我来问问你……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赛维娜咽下嘴里的东西,靠在浮木上,剩下那只眼睛望着被浓雾遮蔽的、灰蒙蒙的天空。
“通行证……肯定不够所有人分。”
她平静地陈述
“瑞琪雅那边会内部消化,要么踢人,要么……‘减员’。”
阿织脸色一白。
“至于我们……”
赛维娜顿了顿,左眼转向阿织,那目光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
“想活命,要么去抢,要么……就找别的路子。”
她抬起手,指了指沼泽更深处,那片连浓雾都似乎更加粘稠的区域。
“游戏不会只留一条生路。那里……或许有‘隐藏’的出口,或者……制造混乱,逼他们不得不开门的机会。”
她的思路清晰得根本不像一个重伤濒死的人。
阿织看着她,看着那被绷带覆盖的右眼和苍白却坚毅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敬佩和信任。这个女人,即使到了这种地步,依然没有放弃,依然在寻找破局之法。
“我们听你的!”阿织用力点头。
赛维娜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却牵动了伤口,变成了一声抽气。
“那就……别愣着了。去告诉刀疤,想活命,就动起来。侦察、布置、或者……等我的信号。”
她重新闭上眼睛,开始积攒那所剩无几的体力。
仇恨?不存在的。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利用这残破之躯,把这第40场游戏,玩出一个足够精彩的结局。
瑞琪雅和璃茉?不过是这场盛大游戏里的两个有趣的NPC罢了。
真正的玩家,从不沉溺于过往的恩怨,只着眼于下一场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