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铺结束了白日里的喧嚣,后堂桌上的一盏油灯将郦嘉则磨药的身影投在了墙壁上,放大了数倍。她正坐在小凳上,身前的铁质药碾子随着她手腕的用力,发出规律而沉闷的滚动声。
李莲花原本还悠闲地靠在一旁看着医书,却被空气中逐渐弥漫开的辛辣苦涩气味引得抬起了头,向她那里看去。
只见那铁碾槽里,还残留着乌头、马钱子、曼陀罗的碎片正被人无情地碾压,逐渐化为细粉。
他心头一跳,只觉得一股寒意爬上了背,深怕她在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为。急切之中,他放下医书,小心翼翼地往她那里凑近了几步,带了些试探:“元娘,这,这是哪位仁兄如此想不开,竞能劳烦你亲自调配这份……呃,大礼?要不然,为夫直接替你动手?”
郦嘉则手下动作未停,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药耗子。”
声音平静的回答不但没有让他安心,反而让心跳更加急促了,下意识反问:“真的?”
用这等精心调配的剧毒之物去药耗子,简直是杀鸡用牛刀,不,是屠龙刀。
这一次,郦嘉则终于停下了动作。她缓缓抬起头,不答反问:“你说呢?我是这等会冒险触犯大宋律之人?”
灯影下,她眼中没什么情绪,却让李莲花读懂了那份潜藏的怒火。
“怎么会呢!绝对是药耗子!对,药耗子!”他立刻回答,不道不敢反驳,甚至还不敢再深究耗子的真身。因为他几乎可以肯定,元娘口中那该被药死的“耗子”,九成九是那个负心人杜仰熙。而且若是反驳,他真的怕自己又要连吃几日的苦药不说,连梨膏糖和点心都会被断掉。他本是能接受的,可任谁被如此纵容几年,一朝回到当初吃药还没人哄的日子……
光是想想,他就接受不了啊!
可今日从柴安和范良翰口中听闻的消息,李莲花又不自觉的拾起了当时对杜元明的欣赏,为他说起话来:“元娘,你可知道,那杜元明……”
他话未说完,那药碾子发出的滚动声变得响亮起来,像是在代替主人宣泄着某种情绪。
他摸了摸鼻子,硬着头皮把话说完:“……他出事了。”
“呵。”郦嘉则发出一声冷笑,手下碾磨的力道更重了几分,“他是死是活,与我有何瓜葛?你是想让我救他,还是顺其自然送他一送?”
她再次抬眼看他:“再说了,人家杜大人今日不是正该红烛高照,喜迎娇妻么?宰相府的东床快婿,能出什么事?莫非是欢喜得过了头?”
李莲花看着她这分明生了气,却偏要故作平静的模样,更加确定了她之前想药的耗子就是杜仰熙。毕竟今日,正是杜仰熙另娶高门女的日子。
他不敢再绕弯子,赶紧说出关键:“人没拜堂成亲,甚至吉服都没脱就去了开封府衙子、告、父。”
最后三个字,一字一顿咬得极重。
一时间让郦嘉则碾药的手猛地一顿,最终彻底停了下来,眼中满是困惑:“父?谁父?杜仰熙不就杜娘子一个义母吗?他哪儿来的爹?”
“虞宰相,人亲爹。”
半晌,她才缓缓道:“子告父,卑犯尊,按大宋律,无论缘由,他此举已是死路一条。”
说完,她察觉到李莲花脸上并无多少意外之色:“你早知道会如此?”
“不,我不知道。”李莲花下意识否认,可在她的注视下,声音还是渐渐低了下去,“……好吧,是知道一点点。”
郦嘉则默不作声地转过身,打开了身后的药柜,从中取出了一小把黄柏。李莲花眼皮一跳,连忙上前一步,抢在她将那黄柏放入药柜边上的药罐前开口解释:“我招!我全都招!就是之前去潘楼找二妹夫的时候,碰到的,他跟我们说了些话,像是,在交代后事。”
“你们……”郦嘉则轻哼一声,终究是将那黄柏放进了药碾中跟着一起碾碎。
最后,那点混杂着黄柏的毒粉,被仔细地扫入一个特制的陶罐中密封好,贴上红纸黑字的标签。
李莲花殷勤的接过陶罐,将其放入高柜的最深处,顺便落了锁。此番动作下来,他那颗悬着的心,才算是彻底落回了实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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