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昏迷了多久,丹恒幽幽转醒,嘴里油腻腻的,似乎还留存着煎蛋的焦香。他只感觉后脑勺那处酸溜溜的疼,晕得头重脚轻,眉尖蹙了蹙。虽然身子晕乎乎直往后倒,但好在上半身被人托着,倒也没让他脑袋沾地。
垂在地上的手被人牵起,板板正正地在腹部交叠。
甚至给他的双手掰了个十指相扣的造型……等等!为什么饮月在和云骑一起挖坑?!
丹恒朦朦胧胧看着远处晃动的青色身影,手中突然被塞了一根细长的、凉丝丝的、植物茎杆类的东西。
“等…嘶…景元,我没死。”
那只手抽离的瞬间,已经清醒了七分的丹恒反手抓住那人,仰了仰头,还没聚焦的眼睛努力和那白花花的人影对视。
丹恒手搭在景元身上借了个力,捏着那花,踉踉跄跄爬起来走了两步。蹙眉咬牙吸气,站定了,揉着自己的脑袋。
饮月也注意到这边情况,往临时挖的灶坑里掀了最后一铲沙土,踏实了,才靠近丹恒。
“…你还好吗?”
生着龙角的青年在衣服上搓着手,看着有些窘迫,将肺里大半空气从呼吸道排出来。抬眸直视着丹恒,眼神里满是关切和…一闪而过的回避?
“嗯…还行?话说为咩我会倒在这?”
丹恒用力闭了闭眼,世界才逐渐清晰。面对饮月异常的神色,心里疑惑更甚,点点头,右手一摊。
“丹恒,你在心虚什么?”
混乱的思绪逐渐被一条条理清,丹恒表情一滞,发现自己从坐上星槎到鳞渊境的记忆里有关自己受伤的部分被抹去,遂板着脸叫出饮月的本名。
饮月被这个问题噎了一下,本就支支吾吾摇摆不定的态度也被这句话堵得彻底封了嘴,眼神再次复杂起来。
除却这些,脑中还多出些有关于那个蓝色巨人的信息。
那个蓝色巨人…巡猎…命途?
“你当真不记得…?”
憋了半天,饮月只干巴巴问出一句。
“嗯?”
“不,没什么。”
饮月低头,转身往前面的砖石建筑快步走去,一副灰溜溜逃跑的模样。丹恒皱眉,疑惑地看向景元。
“咳…走吧。”
景元轻咳一声,显然也不想再谈这事,三两步跟着饮月,追了过去。
被落在最后的丹恒看着同自己打哈哈的云骑,虽然还是感觉这些人莫名其妙的,但在场的人都不愿说,他也就只好先放下这事。
挑了个顺眼的云骑把手里那花插在他头盔顶上,三步并做两步跟过去。
云骑:?
“慢着,饮月…以丹枫的身份帮我最后一个忙,此间事毕,你将不再是任何人的影子,仙舟会撤销对你的放逐令。”
景元小跑几步,伸手欲拍饮月的肩,却缩缩手,最终悬在半空,张口喊住饮月对他许诺。
“丹枫能做到的,我未必能做到;以及…”
饮月侧身回望那同云骑攀谈询问的青年,沉吟片刻,张开五指遮住自己的脸,最后艰难开口:
“刚才的事…”
一提到丹恒,景元便有些头疼,也伸手扶上了额头,无奈长叹,额边的青筋突突直跳。
“诶…不记得便不记得吧…至少你下黑手打晕了他,他不会来找你讨说法,省去一场纠纷不是么?”
“你起身时刀柄不也给了他一下吗,找麻烦也不一定找得到我身上。”
饮月一脸无辜地摊摊手。
这么想想,忘了有点可惜啊…
回想起丹恒翻身骑上来,脸上表情紧绷绷。双手直揪上景元的衣领,紧贴着喉咙,又怕真掐死他,小心地控制着力道,仿佛下一刻景元就要消失一般。
凑近到几乎脸贴着脸了,被这一下惊得措手不及的景元才听见他喉咙里咕哝的“元元妹妹”、“邪祟”之类的词。
简直像是阴暗爬行、浑身怨气的厉鬼。
甚至整个鳞渊境的水都开始涌动。
直到最后饮月捡了拖鞋将人打晕,这才结束这番闹剧。
嗯…年轻人就是好,就算挨了一拖鞋,也不耽误获得良好的睡眠。
被景元不小心脱手的石火梦身砸进地里都没醒,真是可喜可贺呢~
看景元的时而皱眉时而了然的模样,饮月内心无语,只听景元开口反问:
“空口无凭,看见的人也不算多,还被我要求暂且别乱传;所以这次晕倒是小丹恒他自己的问题,对吧?”
饮月沉默,最后模棱两可地点点头,在某些方面和景元达成了一致。
景元长出一口气,笑眯眯地,眼角余光往回一瞥,随后对上饮月的视线,稍稍提高自己说话的音量。
“现在说回你的事吧,饮月。”
“打开鳞渊境…这你必须做到,否则之前的一切许诺都不作数…”
“现如今我已是罗浮将军,有些事纵然不情愿,也仍然要去做的。”
眼睛阖上,回头,视线从饮月身上移开,转移到刚跟上来的人,脸上的笑容意有所指。
“我们聊些高兴的话题吧,譬如饮月你在列车上结交的朋友?亦或是小丹恒的故乡?”
说真的,丹恒现在一看见景元笑就有些发怵,他总有种感觉:景元这人看似人畜无害,实际上一切差不多都安排好了,就差他往陷阱跳呢。
一副“如果饮月不行你来顶上”的样子。
“穹、三月和杨叔…你把他们带到这来了?”
“嗯,他们眼下正在前方的显龙大雩殿,不想见上一面吗?”
饮月一听景元扯上了自己的好友,眉头一拧,话语里尽是对同伴安危的担忧。
景元给丹恒使了个眼色,一行人默契地动身。
沿着路面,歪七扭八倒了一路或狼形或人形、又长犄角又长银杏的生物。
其中还混杂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灰色人形物体碎片,空气里粘稠地浮着让人想吐的诡异甜香。
“好浓的[死]味…”
景元饮月依旧交谈着,可唯独丹恒,自小嗅觉灵敏,又是头一回遇着这场面,脸色差了许多。眼眸垂下,捂着嘴克制着呕吐的欲望,只低头走路。
不久,他们便来到那高耸的石建筑跟前。
跨过最后一具狼兽的尸体时,脚踝上的红绳被那狼兽的独角挂住,绊得一个趔趄。虽然立马转身去捡,但…
红绳断开,玉石碎裂。
红绳边上是狼兽雪白的颈毛,眼一花,狼毛转为白发,沾满了粘稠的青泥。
末端泡了血,渐变为暗红。一只苍白的小手软趴趴搭在头发上,丹恒瞳孔猛地一缩,颤颤地抬眼,沿着那细瘦的手看过去。
对上那孩子稚嫩绝望的面庞,以及一双混浊的紫色眼珠。
看得出来,那孩子死的时候头部受了重伤,皮肉外翻,就那么躺着,露出森森白骨。
一只眼巩膜出了血,就那么直勾勾盯着丹恒。
刃!
看着小孩的模样,丹恒心脏扑通直跳,差点叫喊出声。手心攥着红绳捂在心口,倏地站起身。
但怎的是个白发孩子…
真是古怪…不,从自己出现在这里就开始古怪了…
他小心翼翼地想再次蹲下去查看,一只手却猛地拉上丹恒的胳膊,感受到小臂的温度,丹恒回头看向饮月。
“你这是…?”
饮月眨眨眼,对丹恒突如其来的惊惧疑惑不解,却见丹恒正准备蹲下翻动那丰饶孽物,心里一急,伸手将丹恒拖拽着拉起来。
丹恒看向方才自己捡红绳的位置…这一走神,只余那狼兽颈部的白色毛发散在地上。
而那个孩子仿佛只是丹恒幻视的虚影。
丹恒四下看看,咽咽口水,缩了缩伸出去拨弄丰饶狼的手:
“…我刚看见个细路仔…白头发,躺在那…”
“但,刚才那没有任何人。”
饮月一脸正色道
此话一出,两人面面相觑。
之后是窒息一般的沉默
少时,丹恒手臂缓缓放下,心事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摇摇有些胀痛的脑袋。
“…大概是我看错了,抱歉。”
经过丹恒这么一下,一行人没人再交谈,沉默着迈步踏向显龙大雩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