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设，私设，私设。
倪克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重回了人类的躯体中。
但这个世界似乎有点不对劲。
首先是妈妈，倪克斯很清晰的记得母亲早已死去，带着腹中那个不该出生的孩子一起。冰冷的体温和涣散的深棕色瞳孔，她不会忘的，那是她会永远记住的事。
然后是那个男孩，他不仅没死，平平安安活了下来，甚至被允许在客厅用最大的声音看电视。
倪克斯被吵得心烦意乱，她开始审视父亲。男人与她原本世界的没什么区别，一样的冷漠，对任何事情漠不关心、高高在上的模样。
她躲到卫生间，压着怒意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废物。”
镜子没有回应她，只映出她脸上扭曲的愤怒，她一拳打碎了镜子。
“现在，现在想想，我亲爱的薇莉……”倪克斯没理会流血的手，在这个小空间内踱步，“假如我们要在没有替罪羊的情况下杀死一家人……我可不能让你坐牢。”
“只需要……一些戏剧性的东西，她会喜欢的……她会把我们留下来的。”
...
...
薇莉现在很慌，非常慌。
她只记得她翻了盒子之后睡过去了，怎么一觉醒来变成机器人了？
前不久和她有过交流的汽车人领袖换了个配色，坐在高高的王座上，手里端着一杯不知道是什么的紫色荧光液体。
薇莉感到害怕，周围的场景简直可以用地狱形容。残肢断臂各处都是，数不清的机器人尸体堆积成山，甚至还有不少活着的被架起来扔进熔炉。粘稠的蓝色、紫色液体在薇莉踏进这里时就已经溅湿了她整个小腿部分。
这里绝对有问题。
她如同刚刚淡定走进来一般，故作镇定又打算走出去。很不巧的是，她的一切动作都被高高在上的暴君看在眼里，而对方并不打算就这样让她离开。
“倪克斯，听说你今天直接拒绝了救护车的改造实验？”
……我吗？
薇莉认命地转过头，突然想起天王星可以变成车。她的脑子里空空如也，甚至不知道这一位称呼是不是也叫擎天柱。她是不是在做梦，要不要给自己一拳清醒清醒。
她半天没有回答。
“你的脑模块损毁了吗？还是发生器坏掉了？”
破坏大帝的面甲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指尖不耐烦地敲击着扶手。
“过来，倪克斯。别让我说第二遍。”
不行！
她在心里尖叫着。
不要过去，容易死。
实际上的她无比顺从，双腿不受控制地走了上去，当着一众手下的面，跪在了这个不知道是谁但肯定不会是擎天柱的家伙的脚边。
此时她脑子里只剩一个问题。
机器人跷二郎腿的时候会不自觉抖腿吗？
...
...
倪克斯在多次改造后已经习惯了机体，对人类的身体并不适应。她早就没了如此丰富的情感体验，疼痛对她来说和兴奋剂没有区别。
……幸好不是处处有摄像头。
她回到房间翻找起来，希望能找到一些有用的工具。十分钟下来一无所获，她忍无可忍朝着天花板骂了句脏话，很快又冷静下来，用手抹了把脸。
能指靠这个家伙有点攻击力简直是天大的笑话，还不如去别的房间碰碰运气。怎么让这几个人先从房子里滚出去？
倪克斯已经太久没用正常思维思考问题了，之前都是看谁不爽就杀谁，天塌下来都有倾天柱撑着，舔一顿不能解决的事就舔两顿。
她还在向地板发泄怒火，有人敲响了她的房间门。电视声音的嘈杂里，敲门声显得格外无力。倪克斯略微平复了心情，把门拉开一道缝，露出半只眼睛：“怎么了？”
是妈妈。倪克斯从她脸上看不到任何关心的表情，她却拿来了纱布和药水。恼人的声音顺着缝隙污染了整个房间，倪克斯感到怨恨，在心里冷笑一声，没有接过东西的举动，狠狠关上门并上了锁。
我不需要这种没有用的关心。她根本不在乎我，不在乎那个家伙的存在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她又回想起母亲温热的手一点一点冷下去，棕色的瞳孔湿漉漉的，那张脸还没有现在这样的衰老和疲惫。
那是她最爱妈妈的时候，她的生命在此定格，永远、永远不属于任何人。
...
...
“你说过，你要亲手杀了他，我把他抓来了。”
倾天柱温柔地抚摸着薇莉的面甲：“你是想现在动手，还是和他‘叙叙旧’？”
被押上来的机身受重伤，莹蓝色液体源源不断从肩部的断口涌出，浸染了蓝白色涂装。薇莉慌张地瞥见他的光学镜，同他的血液一样是清澈的蓝色，此刻因超能量体的流失显得有些暗淡。
“不要逼她……该死的欺扯人。”他的发生器只能发出虚弱的气音。
天王星不敢看薇莉，他知道的，他早就没了劝她从善的资格。从他没有救下作为人类的她开始，一切如同脱线的手链，珠子滚落，他再也不会拥有重来的机会。
他从来不知道薇莉怎么想，更不敢知道她成为“倪克斯”时的心情，她似乎还是从前那个薇莉，只是互不理解导致他们的间隔越来越远。
天王星拥有反抗强权的勇气，却连看倪克斯一眼都感到胆怯。
“哦，都怪你，天王星，我的小宠物都不爱说话了。”
暴君无聊地揉弄着脚边紫黑色机的面甲。对待玩具的动作让薇莉很不舒服，但她不敢说什么，她不知道这具身体主人原本的身份，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丢了性命。
“天王星”这个名字却让她顿时陷入僵硬。
“你的死活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如果不是顾及到倪克斯的心情，你甚至没法活着到这里见到她，明白吗？我不讨厌你的勇气，但死到临头还要嘴硬几句的态度真是——有够愚蠢。”
“明明有那么多的机会摆在你们面前，为什么你们不能和倪克斯一样，向我献上一切呢？这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有好处，不是吗？免去死亡的痛苦与我一同走向胜利，何必非得去追求英雄的头衔？还是说你们就爱玩这种幼稚的游戏，哦，看看吧，这周围的一切，把天护能拯救些什么？他们自身难保，还要怂恿你们加入献祭，何必呢？你们的选择对我来说算不上什么，但对你们自己来说却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看吧——只需臣服于我，你们就能活下去，看见未来。”
薇莉从倾天柱的话语中读出了大量信息，她现在的心情是绝望中带着好笑。
哈哈，原来我是球奸啊。
如果她再不做点什么，这个世界的天王星多半会死在这里。倪克斯或许相当乐意看见这场面，但她现在是薇莉。
她咽了口电解液。
现在这个情况下，如果天王星当场臣服，大概率暂时不会死。那她该怎么做呢？她所希望的是什么呢？在另一个世界她可能再也见不到这位朋友了。
她鼓起勇气起身，依靠肌肉记忆切换出臂刀，一步一步朝着几乎失神的天王星走去。
架着他的机把他扔下后退到了足够远的地方。
天王星的光学镜倒映出倪克斯的身影。
没有原来的样子好看，他想。
“薇莉……”
天王星想要道歉，但除了呼唤那个名字外，他什么都说不出，只能看着倪克斯离他越来越近。
他惊诧地接收到倪克斯弱小的、颤抖的声线，她未曾注意红色光学镜里的清洗液几乎就要溢出。
“我想和你说说话……”
所以求你做点什么。
啊……薇莉。
温热的眼泪落在他的胸甲上。天王星突然看到了另一个自己，试图用火种体会薇莉人类的心跳。
他们的距离好像也很远很远，但另一个他总想靠得近一些。天王星从幻境里看到许多他不曾注意过的，与人类生活相关的东西。
蝴蝶、野花、薯条……泪水。
以及另一个自己的疑惑：
【为什么尼克斯总在难过呢？】
薇莉的清洗液顺着他撕裂的胸甲落在伤口上，他的火种正无比疼痛地跳动着。眼前的倪克斯似乎变回了薇莉的模样，哭得喘不过气。
天王星陷入呆滞，不知道在对谁喃喃道。
“别再……哭了。”
一声轰鸣后，他再也没了气息。
...
倪克斯心脏抽痛了一阵，她感到莫名其妙，暗骂这具身体怎么会孱弱成这样。一脚踢翻院子里的垃圾桶后，她的愤怒还是没能得到缓解。
该死的薇莉·科尔沃，该死的一切。
她为什么能什么都不做，懦弱的忍受这个家？明明她也如此愤怒，充满恨意。
接近透明的虚影按下了倪克斯的肩膀，她猛地转过头去，被奇怪的灵魂状少年吓了一跳。
“你是什么东西——？？！”
倪克斯一连后退好几步，无礼数的话脱口而出，同时毫不掩盖脸上厌恶的表情。愤怒质问的声音仿佛在诉说将她吓到是一件天大的事。艾弗利淡淡地看着她，他很清楚这个壳子里换了一个灵魂。凭空冒出的怨恨把快要沉睡的他唤醒，他理应完成一些承诺。
“你忘记了吗？”
绿色眼眸的少年刻意扬起好看的笑容，把倪克斯拉进他所创造的幻境中。
“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啊，亲爱的薇莉。”
...
倪克斯打了个寒噤，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她现在正在一辆车上，方向盘上是把天护的标志。似乎她刚刚是睡在了驾驶位上，熟悉的声音不熟悉地询问她需不需要把椅背放下去一些。
“天王星……。”
倪克斯几乎咬牙切齿说出这个名字，对方过分轻快的声音犹豫着停顿了一下。
“你生气了吗？……对不起。我真的没有故意跑掉，我只是……被一些家伙……对不起。”
“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就应该立刻把火种挖出来扔掉好吗——？”她像是突然被点着，自顾自地发泄下去，“对不起有什么用？一句对不起就足够弥补遗憾吗？你认为我不会记恨你为了别人把我丢下吗？我……”
她以为她已经能够坦然接受任何事的发生，痛苦会在夺走天王星生命的那刻彻底结束，被改造为机器的她失去了一切。她也从未想过天王星会和今天一样突兀的出现在眼前，他们甚至还能交流——在不相互攻击的情况下。
什么都没有了，全部都结束了。我所拥有的一切注定和妈妈的体温一样从手中溜走，什么也留不下。她死了，天王星也应该死去，我也同样死路一条。我的人生就是一个巨大的圆圈，我杀死了母亲，就意味着我一定会继续去杀死那些背叛我的人。
“……我恨你。”
豆大的泪水从倪克斯眼角滑落，越来越多。她很早就知道连自己也同样不可信任，因为她最初的想法只是让弟弟死去而已。
...
地球陷入一片混乱之前，逃逸的天王星遇见了那个每天都被关在笼子里的女孩。
女孩服用药物后的思绪总是很混乱，看到一辆会说话的车对她来说算不上什么新鲜事，她无聊时会和任何东西交流，算作一种没有朋友的消遣。
医生不让她交朋友，因为她总把朋友当作自己的所有物。一旦他们和别人有接触，薇莉会尝试杀死他们，以及和他们接触的任何人。
她身边的东西换了又换，床单，枕头，包括衣服，它们每次都由同一个温柔的护士姐姐拿走换新。她告诉她：这些都不是你的东西。
那什么是我的东西？
薇莉问天天来房间的护士姐姐：你还要照顾别的病人吗？是不是很辛苦啊？
她点了点头。
死去的病人警示了医生，薇莉被带到了更偏僻的地方安置。那个地方只有一个小小的窗口，窗外是没什么车经过的马路。护士姐姐再也没来过，每次有人来时她都会被要求面对窗口，不许看向其他的地方，否则没有饭吃。
窗口一直在这里，所以窗口是我的，薇莉想。
一辆漂亮的蓝白色小车在某天停靠在路边，自然而然的被薇莉认为是她的所有物。她大声讲故事给车听，也不管车愿不愿意，她就是要讲，把以前妈妈讲给她的故事全部讲给这辆陌生的车。
她从白天讲到黑夜，忽略了一次午饭和一次晚饭。车很配合，一动不动，听她讲完了她想讲的所有东西。
“我喜欢红舞鞋的故事。”
车突然说。
...
...
薇莉甚至没反应过来，这是她第一次真正经历死亡。她呆滞到看见那些碎片砸在地上，才意识到这个异世界的朋友已经失去了生命。
比起恐惧她更多感受到的是无措。薇莉完全不在乎现在的动作是否符合人设，她收起臂刀半跪下触摸似乎留有余温的金属残骸，声音不可置信。
“他死了吗……他真的死了？不……”
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不要……不要死。
“真可惜。”倾天柱愉悦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不必为他难过，倪克斯。如果他真的在乎你，就不会抛弃你去救别人。如果不是我们的军医帮你捡回来一条命，他甚至不会有再见到你的机会。我们已经足够仁慈了，不是吗？”
“我们”？……谁和你是我们？！
薇莉愤怒地切换出热武器，转身抬手对准了高座上的破坏大帝。
“我才不会和你这种家伙为伍——”
下一秒，她面甲的表情放松下来，眼神由尖锐变得空洞，在同僚把武器亮出之前缓缓放下了手臂。
倪克斯看见王座主人饶有兴致地打量她，鼓了鼓掌，然后对她说：
“——欢迎回家。”
...
...
幻境中的天王星无论如何也哄不好哭泣的“薇莉”，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道歉。
如同薇莉因时间太晚未归家而崩溃的那天，如果不是艾弗利掺和进来，她估计会像现在的倪克斯一样，把眼泪哭干。
结果还是舍不得嘛。艾弗利叹了口气。
喜欢呀，爱呀，思念呀，明明是那么美好的东西，在每个薇莉的心里却都能酸得掉眼泪。
他摇摇头，挥手将面前电视屏幕一样的窗口切换为了另一个画面：
每日都从塔下经过的蓝白色骑士，呼唤着被关在高塔里的黑发女孩。
某一天的女孩终于鼓起勇气，从窗口跃下。
这次骑士没有被荆棘刺伤，他稳稳地接住了女孩，载着她往太阳的方向驶去。
他们逃离了魔王，永远地生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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