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州王府，夜已三更。
檐角铜铃在风里细碎作响，像是谁也压不住的低语。
书斋灯火未灭，周生辰负手立于巨幅疆域图前，玄青长袍上仍沾着白日的尘霜。
案头摊着三份口供、两封尚未誊抄的密信，以及一只小小的乌木匣——那是今日廷尉府遣人悄悄送来的“添头”：一枚刻着“燕”字的紫金关防。
“殿下，”军师谢朗低声道，“供词已对齐，可签字画押。但……”
他欲言又止，目光落在乌木匣上——关防背面，有一道极细的裂痕，像是被人掰开后又重新合拢。
周生辰指尖轻叩桌面，声音极轻，却惊得窗外寒鸦扑棱而起。
“供词可以定他们的罪，却定不了幕后的人。”
他侧首，看向坐在屏风旁的时宜。
女子一袭月白襦裙，鬓边金步摇被烛火映得流光宛转。
她正将第三封密信凑到灯芯前，火舌舔上纸角，“燕”字在灰烬里扭曲成一只振翅欲飞的夜枭。
“字迹、印信、通关时辰都对得上，唯独缺一条‘路引’。”
时宜抬眸，声音压得极低，“若我猜得不错，真正与北燕往来的信使，走的并非紫荆关，而是——”
她指尖在疆域图上轻轻一划，停在西州最北那段看似绝路的“落雁峡”。
烛影摇红，那一截墨色山脉像被刀劈开，裂口处写着三个小字：鬼哭岭。
谢朗脸色倏地惨白。
落雁峡是王府私兵冬练的猎场，亦是周生辰当年第一次带兵伏袭北燕粮草的地方。
若有人从那里出入，无异于在他眼皮底下凿开一条暗河。
周生辰沉默片刻，忽而低笑一声，笑意却冷得像淬了冰。
“原来他们押入天牢前，故意把‘燕’字关防留给我，是想看我会不会亲手掀开这道疤。”
他抬手，将那枚紫金关防拈起，对着灯火照了照。
裂痕处，隐约透出另一层更细的纹路——是北燕王室暗卫独有的“双阙纹”，唯有在火光穿透时才可见。
“殿下，”谢朗单膝跪地，“属下即刻封锁落雁峡，搜！”
“不。”
周生辰阖目，再睁开时，眼底一片肃杀。
“搜，只能抓到卒子。我要的是——他们下一次送信的时间。”
他转身，看向时宜。
女子已执笔在笺纸上写下一行小字：
【十月三十，子时，鬼哭岭，换马。】
笔迹娟秀，却透着刀锋般的凌厉。
“十一，”周生辰声音低哑，“我要借你陪嫁的那队‘雁翎女卫’一用。”
时宜毫不迟疑，将腰间鎏金令牌放入他掌心。
“她们认得北燕马具的气味，也认得——”
她顿了顿，眸光微冷，“我阿娘的死因。”
窗外，更鼓四响。
周生辰披氅而出，背影被廊灯拉得极长，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剑。
临出门前，他回头看了时宜一眼。
“天亮之前，我会回来。”
女子点头，却在他转身的一瞬，轻轻扯住他的袖角。
“周生辰，”她第一次直呼其名，声音轻得像雪落无痕，“若你回不来，我便领着西州三十万军民，踏平鬼哭岭，再掀了整座帝京。”
男人低笑，掌心覆在她手背上，指腹的薄茧擦过她的脉动。
“好。”
灯火骤跳，帘外寒风卷雪而入。
案头，那页供词被吹得哗啦啦作响，墨迹未干的签名处，空着最后一行——
留待明日，以血为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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