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的余温

周清回到公寓时，玄关的感应灯只亮了半截，暖黄的光落在他沾着夜霜的皮鞋尖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将黑色大衣搭在衣架上，指尖触到衣料残留的寒意时，才漫不经心地想起傍晚于蔹槿发来的消息——照片里那杯热可可冒着虚虚的热气，杯壁歪扭的小熊像被冻住了似的，少年搭在窗台的手腕泛着冷白，连带着那句“暖身子”的话，都显得格外单薄。

他点开对话框，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还是只回了个“嗯”。没有多余的问句，也没有客套的感谢，就像对待任何一个普通合作对象那样，保持着安全的距离。转身走进厨房，打开冰箱，里面只有几罐未开封的黑咖啡和半盒过期的牛奶——自从三年前和学长分开后，他的冰箱就鲜少出现新鲜食材，毕竟一个人的生活，怎么省事怎么来，不必为了谁准备热饭热菜。

刚关上门，手机又震了，是黄安雅的语音，带着几分酒后的慵懒：“周清，底片我看了，代尔夫特那组绝了，你果然没让我失望——对了，郑涵说下周请你吃饭，谢你这次通融。”周清捏着手机走到阳台，推开玻璃门，寒风裹着雪粒子扑在脸上，瞬间吹散了些许疲惫。楼下的路灯亮着，雪落在光秃秃的树枝上，积起薄薄一层白，像极了他刻意维持的生活——干净，却没什么温度。

他想起拍摄时的画面：黄安雅凑在他身边看底片，金色长发扫过他的手臂，带着淡淡的香水味；而于蔹槿站在不远处，穿一件oversize的黑色羽绒服，及肩黑发用发带束在脑后，明明是“脱衣有肉”的壮实身形，垂着眼帘时，却像只被忽略的大型犬。尤其是后来于蔹槿突然插进来，对着黄安雅自我介绍时，那点藏不住的局促，让周清莫名想起以前养过的猫——想蹭过来，又怕被推开。

掏出烟盒，刚点燃一支，手机第三次震动，还是于蔹槿：“周老师，我明天拍摄的造型，需要提前准备什么吗？”字里行间的小心翼翼，几乎要透过屏幕溢出来。周清吸了口烟，烟雾模糊了他的眼神，回复依旧简短：“不用，工作室会安排。”摁灭烟蒂时，他瞥见沙发上的设计稿——代尔夫特蓝瓷的纹样已经勾勒完整，明明之前说过“不拍”，却还是忍不住添了细节。他皱了皱眉，将设计稿塞进抽屉，像是在掩饰什么。

第二天清晨，周清到工作室时，于蔹槿已经在门口等了。少年穿昨天那件灰色卫衣，手里攥着个印着卡通图案的保温袋，指节冻得发红，却还是笑着迎上来：“周老师，早啊。我妈让我带了热可可，我喝不完，扔了可惜，你要不要试试？”说话时，深棕色的眼睛亮得像落了雪的星星，带着点刻意隐藏的期待。

周清扫过他冻得发红的指尖，又看了眼保温袋上的小熊图案，语气没什么起伏：“不用，我喝黑咖啡。”他绕过于蔹槿，推开门走进工作室，没注意到身后少年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以及悄悄攥紧的保温袋。

于蔹槿的造型是复古油画风，化妆师给他人中处扫了点淡红，酒红色丝绒衬衫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领口松开两颗扣子，隐约能看到颈间的淡青色血管。他走出化妆间时，周清正在调整相机参数，听到脚步声，只是抬了下眼：“去布景那边，站在光区里，先试拍两张。”没有多余的评价，也没有停留的目光，像在对待任何一个普通模特。

拍摄很顺利，于蔹槿似乎格外懂他想要的感觉——不用多说，只要周清的眼神扫过去，他就能立刻调整姿势，精准卡在光影最好的角度里。拍到中途，黄安雅和郑涵来了，郑涵穿一件剪裁利落的白色衬衫，袖口扣到最紧，细框金丝眼镜后的眼神本带着锐利，看到黄安雅时，瞬间软了下来。“周清，我来送蛋糕，顺便看看进度。”黄安雅晃了晃手里的盒子，目光落在于蔹槿身上，挑了挑眉，“于先生的镜头感不错啊，周清，你这次倒是捡了个省心的。”

于蔹槿听到这话，耳尖悄悄泛红，下意识地看向周清，却只看到他专注调相机的侧脸。周清没接话，只是对着于蔹槿抬了抬下巴：“换个姿势，侧脸对镜头，下颌线再收一点。”语气依旧冷淡，像是没听到黄安雅的调侃。

郑涵这时走上前，递给周清一杯咖啡：“刚在楼下买的，黑咖啡，不加糖奶。”他说话时语速平稳，逻辑清晰，眼神里带着几分了然，“安雅说你习惯喝这个。”周清接过咖啡，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点了点头：“谢了。”

拍摄结束后，于蔹槿在卸妆间收拾东西，周清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他早上带来的保温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放在了休息区的桌子上。“你的东西忘了拿。”他将保温袋递给于蔹槿，语气没什么波澜。

于蔹槿接过保温袋，指尖碰到周清的手，瞬间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声音有点发紧：“谢……谢谢周老师。”他低头看着保温袋，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问，“周老师，黄安雅姐说下周请吃饭，你会去吗？”

周清整理着相机包，头也没抬：“看时间，不一定。”他顿了顿，补充道，“你要是忙，不用特意去。”话里的“疏离”很明显，像是在提醒于蔹槿——他们只是合作关系，不必参与私人饭局。

于蔹槿攥紧保温袋，喉咙有点发涩：“我知道了，周老师。那我先走了，你注意休息。”他转身走出卸妆间，脚步比来时慢了些，走到门口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周清正低头看着相机，侧脸在暖光下显得格外冷淡，仿佛刚才的交流从未发生过。

周清等他走后，才抬起头，目光落在门口的方向，停留了几秒。他拿起桌上的黑咖啡，喝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却让他莫名清醒。手机这时震动了一下，是于蔹槿发来的消息：“周老师，拍摄辛苦了。明天见。”后面跟着一个小小的小熊颜文字，像是怕太突兀，又特意加了个句号。

周清看着那条消息，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还是没回复。他将手机放进兜里，拿起外套走出工作室——雪还在下，落在肩膀上，带着淡淡的凉意。他想起于蔹槿刚才泛红的耳尖，想起那杯没送出去的热可可，心里莫名有点异样，却很快被他压了下去。

有些靠近，从一开始就该拒绝。他已经吃过一次亏，没必要再冒险。周清吸了口冷空气，加快脚步走向停车场，背影很快消失在雪幕里，只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很快被新的雪花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