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结束通话的那一刻，Kevin就忍不住开始后悔。
他不喜欢被别人看到自己狼狈无助的样子。
尤其是瑞米。
他早已习惯在她面前有意地经营自己的形象。
但Kevin现在实在是太累了。
他厌倦了恐惧，厌倦了猜疑和斗争，他现在只想好好休息一晚。
Kevin瘫在沙发边上，全身的骨头似乎都散架。
他关掉办公室所有的灯，疲惫地闭上双眼。
彻底的、无边的黑像庞大的温床包裹着他，让他感到格外安心。
时间也不再流动。
不知道休息了多久，Kevin在黑暗中隐隐听到门外的声音。
是瑞米。
“Kevin，你在里面吗？M办公室里是不是没有开灯?”
“对，里面没有开灯。”
Kevin闷哼一声，从沙发上缓缓起身，打开办公室的门。
“哦，Kevin，你这是怎么了？”等到瑞米看清了Kevin的模样后，她忍不住发出惊呼。
她的目光又越过Kevin，往办公室里看了看：“里面真的很黑啊。”
瑞米的声音和她身上好闻的玫瑰香味让Kevin渐渐清醒过来，他也看清瑞米大衣从上到下的第三颗牛角扣没有扣起来，而是孤零零地耷拉着，瑞米的手上除了手袋之外，还有一个容量不小的布袋。
“Kevin，我们先进这里面吧。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瑞米从布袋里取出一个造型可爱的月亮小夜灯，打开开关，小夜灯立刻被点亮，发出暖色的灯光。
Kevin被瑞米推着，重新走进黑乎乎的办公室，在瑞米关好办公室门的时候，Kevin偷偷整理自己的衣着，再坐到沙发上。
瑞米借着小夜灯看到Kevin的坐姿，笑道：“Kevin，我想，刚刚我还没过来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休息的。”
“你是怎么猜到的?”Kevin有些讶异，但心里也忍不住产生一些暗喜。
“我猜，你应该是在这里。”
瑞米先把手袋和布包放在一边的圆桌上，再捧着小夜灯、随意地瘫坐在沙发边。
她在黑暗中露出得意的笑，尽管Kevin看不到，但他知道瑞米一定笑得很好看。
他看着瑞米的手拍了拍地，示意他坐在她旁边。
Kevin也忍不住笑出声，离开沙发，坐在了地上。
小夜灯被瑞米放在沙发上两个人之间的位置，Kevin也终于能在黑暗中看清瑞米的笑。
瑞米的笑容很甜。
他突然很想摸一摸瑞米的脸。
Kevin也这么做了。
他的手感触到了瑞米脸上的温热，瑞米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呼，等到她看到他的眼神的时候，她安静下来，伸出手覆在Kevin的那只手上。
“Kevin，我给你带了橙子，你要吃吗？”
Kevin笑着低下头：“我是小孩子吗？你要这么哄我?”
“你是啊，不然为什么这么急迫地想要见我。”
瑞米转过身，从布袋里拿出一个盒子，扯开盖在上面的保鲜膜，里面装了六个圆鼓鼓的橙子，橙子上还挂着水珠。
Kevin拿出其中一个橙子：“就这么吃?”
“对啊，就这么吃。”瑞米也拿出一个橙子，在小夜灯的暖光下直接用手剥。
“我……应该从来没有说过自己喜欢吃橙子。”
Kevin试着用手剥橙，果不其然，橙子的汁水溅了出来。
“哦，这个……”Kevin愣住，站起来抹黑找纸巾盒，开始思考怎么补救。
“没事，这不会有事的，”瑞米用纸巾简单地擦了一下大衣，“之前的派对上，我有看见你好几次走到果盘那边，其他水果都没有挑，就挑了切好的橙子块吃。”
Kevin抽纸巾的动作停下来。
“Kevin?”
瑞米在他身后唤他。
在伸手摸不清的黑夜里，瑞米好像听到了一点奇怪的声音。
她一开始不确定那是什么，但她后来真的听清楚了。
“Kevin，你是想到了什么事吗？”
在瑞米看不到清的地方，玻璃窗外的霓虹灯光很跳跃，各种高饱和的色彩相互交替，隐隐映照出Kevin脸上的泪痕。
Kara早上练完拳，罕见地没有化妆、没有做造型，扎了个低马尾就出门。
她到公司的时候正好碰到了也准备上电梯的Kevin。
Kara看了一眼Kevin的脸色，判断出来昨晚Kevin百分之百见过瑞米。
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Kevin的尿性吗？
在Kevin眼里，瑞米就是补品。
还是大补的那种。
也不怕补太多会上火。
Kara低下头，默默翻了个白眼。
她甚至能想象到，昨晚瑞米收获的，是Kevin短暂的爱抚、无声的背影，哦，说不定还可能有Kevin的眼泪。
她对瑞米的特权地位再不满，对她这副恋爱脑的样子也多少恨铁不成钢。
毕竟男人是不会改的。
电梯打开，Kara不客气地走到Kevin前面。
进入Akeda，已经到的员工们都起身向她道声恭喜。
Kara发自内心地想，她以往的任何一次恋爱经历，都没有此刻让她感到如此自由、痛快。
她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
今晚的庆功宴圆满结束，待众人走后，Kara穿上卡其色风衣，戴好黑色短款敞口皮质手套，走出餐厅。
Florine为她找好的保镖见她出来，撑开黑色大伞。
“Steve，麻烦你把我送到卢浮宫，”Kara坐进车里，打开手机，齐穆发来的消息显示他已经在那边等候多时，“我还有一个朋友要去见一下。”
Steve不语，直接开车。
这个保镖还算可以，话不多，直接做事，边界感足够。
Kara打算先试用这个Steve一晚上。
当Kara踏入卢浮宫时，她抬起头望向屋顶，每当她在事业上获得一个成就时，她总是喜欢来这里。
以绝对的胜利者姿态。
这也是她临时决定改变穿着的原因，她不管齐穆来到Akeda、接近她是什么目的，Akeda是她的地盘，既然来了就要臣服于她。
她顺着自己熟悉的记忆，走到德农馆古希腊雕塑区。
Kara背对着胜利女神像，看见齐穆静站在米诺斯迷宫浮雕前，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那么出神。
Kara下意识打开手机，准备给他发消息。
但她在编辑完消息后，并没有立刻发出去。
她把未发出的消息删掉。
Kara把手机放回包里，静静看着齐穆。
齐穆今天的搭配随性但很时尚，他穿的是可可棕的夹克外套，里面搭配的是条纹衬衫，他的身高和身材也撑得住。
只是他现在心里在想什么，她不知道。
Kara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刚刚热血上头，没有按昨天在办公室里选好的那些搭配打扮。
等会儿齐穆要是看见她这个样子，还以为她是要和他进行商业谈判。
齐穆昨晚做了一个梦。
他又重新回到了那个世界。
山崖上，骤雨将至。
她的模样变了很多，大概是在他离开之后，又过去了好多年。
她的双眼充斥着浑浊与疲惫，她的眼尾也爬上了皱纹，她的双手——也布满了大大小小、或新或旧的伤痕。
疾风肆意地嘶吼着，她的脚边还放着一个笼子，笼里是一条通体金黄的蛇。
它正在沉睡着。
她跪坐在山崖边，伸手取出那条蛇，用顺手的小刀剖进蛇的身体。
冰冷、狠绝，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她。
蛇血被她收进一个破口的木碗中，盛了满满一碗。
她的指尖蘸上蛇血，在她的额头上画出他看不懂的画符。
她嘴里念叨着他听不懂的呓语，用一张黄色符纸包住她剪下的一小撮黑发，将它点燃，剩余的灰烬也落入那一碗蛇血中。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时，她喝下了那碗蛇血。
她擦去嘴边残留的血渍，在雨落下之前，带走了一切。
齐穆能够猜测到这是一场仪式，并且这场仪式与自己有关。
但这显然是一种邪术。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完全了解她。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他打开手机，是Kara发的消息，她已经到了德农馆。
齐穆回过头，看到Kara就站在胜利女神雕像下，她的衣着优雅而不失侵略性，而她的眼神——也同样充满征服世界的渴望。
冷冽、骄傲、锋利。
当Kara看到齐穆回望她的那一刻，她露出无比灿烂的笑容，眼中的复杂欲望尽数褪去。
仿佛整个世界都被点亮。
齐穆屏住呼吸，穿过人流，朝着Kara所在的方向走去。
他的眼睛没有一瞬从Kara脸上挪去。
Kara站在原地，看着齐穆在人潮中逆行，心头带着不可言说的小雀跃和暗喜。
齐穆逐步登上达鲁阶梯，直到眼神能够与Kara平视时他才停下脚步。
“这卢浮宫真的很大，如果我没有提前看过里面的布局图，我真的有可能会迷路。”
齐穆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调侃道：“或许这就是你的用意么？让我走进你早就设计好的迷宫里。”
“你是这么想的吗？”
Kara轻笑出声，嘴角上扬，得意中带着掌控一切的自信。
“这个迷宫不是我设计的，我也在寻找能够走出这迷宫的方法。”
“Kara，我在这个迷宫里绕得有些久了，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给我一些提示，就像阿里阿得涅的线团，有了它，我会更快地走出去。”
晚上的卢浮宫里也有很多人参观，Kara为了避开其他同来观赏胜利女神像的游客，向齐穆凑近。
齐穆能够闻到她身上的薰衣草香味，这让他感到安心放松。
Kara也能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
她抬起头，用她那双明亮的眼睛望着他。
齐穆在她的眼中，能觉察到一种与梦里的记忆截然不同的东西。
那是底气十足的张扬，混杂了不可进犯的警惕与审视。
“提示?等到你真的需要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我的时间很宝贵，只会在这里呆一个小时，之前你在电话里提到的好消息，是什么？”
她真的和前世的那个她很不一样。
或许她真的，根本不需要他。
齐穆不免有些失落与自嘲，但这样的结果对他来说，也很好。
至少她过得够好，可以活出自己的样子。
齐穆侧头沉思了一会儿，才开口。他这副样子，总是让Kara忍不住想要安抚他。
“我见了瑞米一面，是她主动约的我。”
Kara愣了一下。
原来他在电话里说的好消息，是这个好消息。
这当然算是一个好消息。
不过她还需要让齐穆接近瑞米吗？她乐意吗？
Kara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再一次看了看齐穆的脸。
齐穆的目光像月光照耀过的水，从他的眼中倾斜在她的脸上，她从未有过如此安定愉悦的的心情。
她还没想清楚，先来个模棱两可的决定吧。
“不错，要是下次她还要见你，你提前告诉我，我再决定你要不要去。不是每一次见面都要如她的愿。”
“你和瑞米聊了什么？”
“我答应了瑞米，不能把我们谈话的内容告诉其他人。”
齐穆也不想让Kara知道，其实他们讨论的内容都与她有关。
“可以，这是你们的秘密。”
Kara眯起眼睛，姿态得意：“你不想知道我带来的好消息是什么吗？”
“我当然想知道，你说。”
“是胜利女神，是她保佑我。”
Kara的黑色真皮低跟短靴轻点台阶，带着悦人的鼓点：“我现在已经是Akeda的高级合伙人了。”
齐穆终于露出讶异的神情。
“怎么，你看上去好像有些不太高兴?这不好吗？”
Kara突然开始感到兴致缺缺。
她很清楚齐穆从一开始就不乐意配合她的计划去引诱瑞米。
不过也正常，齐穆拥有的是优越的家境，顺利的人生已经替他建立了无形的高道德标准，不管他帮不帮她这个忙，他的人生都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Kara甚至都提前想好，如果齐穆真的不愿意接受她的计划，他可以退出。
如果他能够理解她的想法，那么他和她是同路人；如果不是——那他们的关系就止步于此。
Kara知道自己这么干不道德。
可是她的内心还是有一种强烈的渴望，她想告诉齐穆，要讲公平和道德，也要看公平和道德的评判标准由谁决定。在一个人尚未处于优势地位的时候，真的没有必要太讲道德。
真当她想要发作的时候，齐穆脸上的惊讶渐渐褪去，他用坚定的、肯定的眼神看着她：“这真的很好。Kara，你早该拥有这样的回报。”
Kara哑口无言。
她突然感受到一种酸涩的心情涌上来。
“你……真的这么想?”
“是的。而且你拿到这个位子的时间，可以说是比较晚了。还好，胜利女神在保佑你。”
齐穆没有告诉Kara，他在加入Sipolr的第一年，就拿到了高级合伙人的位置。
这个事实讲出来只会让她更加难过。
两人一齐抬头仰望胜利女神像，胜利女神迎风站在船头，在卢浮宫的灯光下张着她那双耀眼的翅膀，翅膀的影子落到Kara的脸上，Kara尚在迷茫的眼睛里，隐隐含着泪光。
她花了好久的时间，才能够站在这里，才能拥有足够的底气。
她想要胜利，她想要权力。
也想要齐穆。
Kara用戴着手套的右手擦去眼角的泪，再用余光瞥向齐穆。
在阴影中，他轻轻点头，柔声道：“还要去其他地方逛逛吗？”
Kara整理风衣外套，简单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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