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这叫声起了作用,裴思婧耳边隐隐约约传来一声呼唤。
白玖……姐姐……姐姐……裴姐姐!
手腕一动,像被人扯了扯,裴思婧低头一看,手上的红绳缠绕,符咒流光。刹那间,演武场光芒褪去,露出正中矗立着的一尊日晷,裴思恒也已经消失不见了。裴思婧脑中那团白雾随之散去,神志恢复。她回头看着脸皱成一团,嗓子哑了的白玖。
白玖裴姐姐
裴思婧嗯
白玖差点喜极而泣,他刚想问询问刚刚发生什么时,目光先一步落在了地面上凭空出现的一个奇怪的手掌大小的木偶。
白玖哎?这里怎么有个人偶!咦,这人偶看起来有点吓人啊……
白玖弯腰捡起来,递给裴思婧看,那人偶逼真惟妙惟肖,是裴思恒的样子。
裴思恒姐姐,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妖吗?
裴思婧不知道……你从来没有告诉我……
白玖裴姐姐,你在和我说话吗?
裴思婧这个人偶说,他知道阿恒为什么会变成妖
白玖啊?它会说话?我怎么听不见?
白玖把耳朵凑近人偶听,人偶猛地从裴思婧的手中飞出,吓了白玖一跳。
接着,那人偶便朝着日晷飞了过去,裴思婧急忙追上去。
人偶接触日晷的瞬间,消失不见了,而裴思婧在伸手触摸日晷的瞬间,也忽地消失不见,红绳被切断,光芒消失。
白玖急忙追上裴思婧,却结结实实撞上了日晷。
白玖捂着头,环顾四周,这个陌生的空间只剩下了他孤零零一个人,白玖害怕得放声哇哇大喊。
白玖裴姐姐!裴姐姐你去哪儿啦?……不是说绑了红绳就不会丢吗!……小卓大人!小卓!小卓救我!
可惜,另一边的卓翼宸正捂着耳朵皱着眉头,注定听不到白玖的求救。
这边的四人进入阵法后,莫名来到了天香阁。天香阁是天都极纸醉金迷的热闹处,美酒满酌,萧鼓熏风,昼夜不歇。衣着性感的女子成群结队,风格或是清冷如月中仙、或是艳丽如牡丹花、又或是浓眉碧眼的异域风情,应有尽有。
此时她们将卓翼宸与赵远舟围住,手中软帕一挥,带起阵阵香风,眉目含情,声音娇软,美人用尽浑身解数挑逗二人。
只是这二人,虽一个笑如春风,一个冷如冰霜,但身体姿态均是生人勿近。
卓翼宸怎么回事?我们怎么突然到了天香阁?
赵远舟动作夸张地指着卓翼辰,故意拉长语调调侃。
赵远舟小卓大人!你认出来了?原来一本正经的小卓大人也会来这种地方
卓翼宸面红耳赤,下意识看了眼文潇。
卓翼宸你!我查案的时候来的!
白尘那你说说你对这这么熟也是来过喽
赵远舟没有没有,只是听说过,听说过而已
白尘哦
赵远舟立马转移话题,又说回正题:
赵远舟这里不是真实的天香阁,是乘黄用法术构建的幻境,准确说,这是某个人的记忆
赵远舟的手指越过面前的几个女子,指向台上正在跳舞的女子。
赵远舟此处幻境,应当就是台上那个女子的记忆
台上,一个风姿摇曳的女子头戴鲜艳欲滴的梅花,正在翩翩起舞,丝竹声悠扬,舞步婉转优美,引得人移不开眼。
台下客人觥筹交错,看着女子舞蹈,不断叫好,表情皆痴如醉,众人言语中可以得知,女子名叫芷梅。
突然,舞台上布幕变换,台上跳舞的芷梅已经换成了其他美人,歌曲变成了疾弹的琵琶,如泣如诉,格外幽怨,那美人戴着一朵更大更艳丽的牡丹,瞬间成为了所有人目光的中心。
文潇怎么不见了?
赵远舟抬手指向角落。
赵远舟在那儿呢
角落里,芷梅孤寂独坐,她的双眼通红,似乎刚刚哭过,妆容颓败,发髻松散,发饰稀少,皮肤不再紧致,岁月的痕迹爬过她的眼角,嘴角,脖颈,一路向下。
她仍然是美的,只是如窗外过了花季的梅花一般,将谢未谢。
芷梅身后有三两舞伎,凑在一起议论纷纷,冷嘲热讽,那声音一字不落地传入芷梅的耳中。
“芷梅她啊……花期已经过啦,迷恋舞台,醉心舞蹈,错过了嫁人的好年纪,现在好了,无人问津咯……”
“现在牡丹开得正嫣红夺目,哪儿还有败落梅花的事儿啊……呵呵呵……”
芷梅听着那些话,就着手中的酒,一起吞入肚中,一杯又一杯,嘴角带笑,眼里带恨。
赵远舟轻轻叹息。
赵远舟春花不懂雪之清寒,腊梅不明夏日热烈,各花入各眼,各擅其美,何苦呢
文潇忍不住叹息着摇摇头。
文潇芷梅芷梅,她应该是执念于梅花的傲雪凌霜,孤芳自赏,而非困于他人所定义的短暂花期吧
那几个舞伎走过后,芷梅又不见了。
再回头时,整个天香阁都变了样。夜深,客人已经走尽,满地狼藉,台上满地梅花花瓣,是那新红火的舞伎点名要作衬的。花瓣被碾碎,黏在地上,更显凄凉。
韶华不为美人留,恨悠悠,几时休。
芷梅的身影又出现了,她走上台,有些怯生生,与当初台上舞姿翩然的模样判若两人。
她扑通跪在地上,双手合十,泪眼婆娑,口中念念有词。
芷梅求上天垂怜,让我容颜长存,尤胜从前,重夺花魁之位
芷梅跪地不住地叩拜,再抬起头,一个黄头发尖耳朵的男子背影,出现在芷梅面前,他手里拿着一个沙漏。
那黄发男子的声音虽然年轻,语气却是年长者的语气,他的话语似乎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乘黄一朝春尽红颜落,美人迟暮羞见镜,无情呐。要逆天而为,重获韶华,并非不行,但需付出代价,你可愿意?
芷梅我愿意!
乘黄如你所愿
男子将手中的沙漏翻转,丝丝缕缕的白色光亮从芷梅的身体中抽出,汇聚为一个新的朦胧的人形。
卓翼宸他就是乘黄?
白尘嗯,就是他
文潇乘黄在世间寻找心有执念之人,答应为对方实现愿望,只要对方说愿意……
赵远舟就会变出一个人偶
台上,芷梅抬头想再问些什么时,却惊恐地发现面前站着的,不再是那个黄发尖耳的男子,而是……一个与她一模一样的人。
站在芷梅面前的“芷梅”头僵硬地歪了下,发出细小的吱呀声,像是木头扭动时的生涩声响。木偶“芷梅”看着芷梅,面无表情,随后,她的嘴巴慢慢张大,眼睛也一点点瞪圆,竟是在模仿着此时芷梅的惊恐神情。
接着芷梅的尖叫声响起,几乎是同时,另一道同样声音的叫声也随之响起……
裴思婧的视线渐渐清晰。
她发现自己站在街道上,街道上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前方只有一个小摊,上摆着很多惟妙惟肖的木人偶,都与裴思恒模样的人偶风格相似。
一个五官俊美,雍容雅致的黄发美男子从摊位后面信步走出,他看起来约莫三十左右的年纪,气质儒雅。
乘黄姑娘,买人偶吗?
裴思婧这些人偶都是你做的?
乘黄不是
裴思婧那工匠是谁?
乘黄是我
裴思婧那你说不是
乘黄我说不是,是指他们不是人偶
乘黄但他们也像人一样,有记忆,有思想,会伤感,会开心
乘黄所以他们是人偶,也不是人偶
裴思婧你是乘黄
乘黄笑了。
裴思婧你为什么要把阿恒变成妖怪?
乘黄不是我,是他自己,我只是听到了他的心声,顺从了他的意愿
乘黄你应该从来未曾听到过吧
乘黄我每到一个地方,都会聆听世人的愿望,然后选一个执念最强的人,替他实现
乘黄你弟弟的执念,远超众人。你想知道是什么吗?
乘黄的话令裴思婧想起刚刚进入法阵时,裴思恒对她说的话,还有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
裴思婧他想变得强大,他想超越我,取代我,从我手里取回所有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乘黄缓缓拿起摊子上的一个人偶,仔细摩挲,他叹息,又像是自叹。
乘黄可惜,世人肉眼凡胎,能看清大山大河,却看不清身边之人,即便亲密无间,朝夕相对,却仍旧无法知晓对方心中所求
乘黄把手里的人偶递给裴思婧,裴思婧接过,那人偶的长相与服装打扮,正是裴思恒,人偶突然发出了裴思恒的声音:
裴思恒愿我病势消尽,变得强大……
裴思恒真正的执念逐渐展现在裴思婧眼前……
裴思恒总是看着姐姐的背影。
她在演武场上艰苦地训练的背影,她射箭的背影,她放下弓,手上全是血泡,手指被弓弦勒出血痕,背对着他,随意缠上布条的背影……
裴思恒姐姐是不是不喜欢练武?
裴思婧不喜欢,但姐姐要变强,不然就无法保护你
裴思婧答得随意,却不知道这句话像一颗种子深埋在了裴思恒的心里。
裴思恒兴匆匆地拿着一个锦盒朝着姐姐的背影跑过去,锦盒里装着一套漂亮华丽的罗群,他一眼便觉得适合姐姐。他开心地看着裴思婧抚摸着华丽的丝绸,姐姐的眼睛里流露出了喜悦之情,只是,那喜悦的火苗转瞬就沉了下去,他看着姐姐把衣盒盖了起来。
裴思婧罗裙虽美,却行动不便,不适合我……
裴思婧一身劲装,背着猎影弓,又留下了一个背影。
人人都夸他的姐姐优秀,他心里当然也为姐姐自豪,但他更心疼姐姐,因为即便只是背影,他也看得出那背影……好疲惫。他着急地朝着那背影跑过去,他想叫姐姐休息下,只是没跑两步,他的胸口一阵扯痛,咳个不停,他根本追不上她了。
裴思恒神仙,菩萨,愿我病势消尽,变得强大……让我帮助姐姐, 让姐姐不再独自背负……愿姐姐能做一个快乐自由,不被束缚的女子,愿我不再旁观,一同分担
那颗执念的种子早已生长出藤蔓,层层叠叠将他的心包裹严实,任何光都再照不进来,只有执念的声响不断聚集,回荡,最终引来了乘黄。
乘黄我可以实现你的愿望
裴思恒你是神仙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