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没人应白尘的话，其他人也开始效仿，朝卓翼宸砸东西，剩菜酒水一股脑地往卓翼宸身上泼。曾经被奉上神坛的少年，如今被他们踩在脚下肆意践踏。

“把他抓去坐牢！这个吃人的东西！”

“该死的妖怪！”

更多的人开始扔东西，瓜果酒壶一片狼藉。卓翼宸的额头被砸出血，鲜血顺着流下。

英磊妖又怎么了？妖难道就该死吗！

白尘都给我住手！

白尘直接将妖纹妖力显露出来，她真的被气疯了，没有防备的普通人瞬间被那威压压的喘不过气来，全都坐到了坐上，眼里布满了恐怖情绪。

曾经天都长街，他意气风发，斩妖归来，也是百姓围绕在他身边，他们端着好吃的，拿着礼物，锦缎，水果，包围着他，欢呼他的名字。

“救人性命卓统领！”

“斩妖除魔卓统领！”

“天都英豪卓统领！”

卓翼宸想不通，他红着眼眶，冲出了天香阁。

英磊小卓大人！

刚想追出去被白尘拦住了，她摇了摇头，现在卓翼宸需要冷静。

卓翼宸一直朝着人少的地方，他躲着人，钻进最黑的小巷，像一个过街老鼠般。直到周围再没有人，他躲进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无力瘫坐地上。他垂着头，沉默地将额头的血渍抹去，清理着身上的污秽。

突然有个人影靠近他，卓翼宸抬起头，对上一双金眸，卓翼宸双眼灼烧，眼前显出离仑的模样。

卓翼宸是你？

离仑是我

卓翼宸坐着，一动不动。

离仑哦？现在不杀我了？

卓翼宸我现在也是妖……我没有资格杀你，我要杀的应该是我自己……

离仑你知道朱厌最讨厌什么吗？

卓翼宸不语。

离仑他最讨厌，杀人的妖

卓翼宸这都是你计划好的，是吗？让傲因变成我行凶，诬陷我，让世人唾弃我

离仑你现在懂了吗？

卓翼宸懂什么？

离仑懂我

卓翼宸吐掉嘴里的血，恶狠狠地看着离仑，没有说话。

离仑你一定也感受到了吧？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却被无知软弱的蝼蚁唾弃

离仑他们的鄙夷、践踏、咒骂，都只是因为非我族类、与我不同……这个滋味如何？是不是很恨，很委屈？

卓翼宸蓝色的眼睛里涌起泪水，他却突然温柔地笑了。

卓翼宸世人鄙夷的不是妖，而是残忍冷血，杀人如麻的妖……人们痛恨的是带来血腥的罪者，不管这罪者是人是妖，都应该被痛恨

离仑但你不是罪者，他们也一样痛恨你

卓翼宸他们只是不知道真相而已

离仑是吗……就算他们知道了真相，下次见到你，是会继续尊称你一声卓大人，还是继续叫你妖怪呢？

离仑突然起身，抬起脚踩在卓翼宸的肩膀，将他狠狠压在墙壁上。

离仑人们推倒一座神像，践踏唾弃之后，就不可能再把它扶起来跪拜供奉

离仑因为这座神像曾经映照出了他们内心丑陋的恶念……他们砸你，辱骂你，只是在宣泄内心的恶罢了……和你杀不杀人，没有关系……

卓翼宸握紧拳头，脖子上的冰裂纹发出更强的光，像是要把他整个人撕裂。

离仑怎么？想对我动手吗？体内汹涌的妖力控制不住了对吧，用啊，这毁天灭地的力量，干嘛浪费？一旦尝试过之后，你就再也摆脱不掉对它的依赖了……彻底变成妖吧，你还在等什么？

离仑你已经从人变成了妖，再难容于这人间

离仑但你杀过那么多妖，你也不可能被大荒接受，你才是真正的异类，可笑吗？孤独吗？绝望吗？

离仑抓起卓翼宸的下巴，逼迫他看着自己，卓翼宸仿佛被离仑说中内心最深的恐惧，神情惶然。卓翼宸脑海里闪回小时候被排挤被孤立的阴影，卓翼宸咬牙，泪眼直视离仑。

离仑你觉得我说的不对，还是觉得我可恨？

卓翼宸后者

离仑我的确可恨，但你也承认，我说中你的心声了

卓翼宸沉默。

卓翼宸我之所以可恨……是因为我看过太多的妖，他们都像今晚的你，承受着刺耳的辱骂，暴力的打砸……扔向他们的不只是酒杯烂菜，而是刀刃箭矢

卓翼宸定定看着离仑的样子，仿佛正在咀嚼他这句话。然后，卓翼宸眼里露出了释然之色。

卓翼宸你说的很对……

离仑哦？顽石般的卓大人，终于认同我了？

卓翼宸的声音中少了许多汹涌的情绪，像一条平缓的河流，流过这条暗巷。

卓翼宸那些烂菜、辱骂和打砸，都只是放纵内心恶念的借口

卓翼宸借口永远都是胆小鬼和卑劣者的护盾，借口不会让你变强，只会让你心安理得地怀着恶意苟然行走于世

卓翼宸我不想变得像你一样

离仑不甘，他继续用力地刺激着卓翼宸的情绪，他要在卓翼宸的思想中掀起汹涌巨浪，让一切在愤怒中爆发出力量。

离仑你永远都不会变得像我一样，因为你太懦弱，你不够强，你和赵远舟，一样，懦弱

卓翼宸突然浑身一震，气浪和蓝色光芒将离仑震开，重重地撞在墙上，离仑嘴角流血，但他却笑得很开心。卓翼宸起身，低着头走向离仑，他慢慢地抬起头，却露出一张平静的脸。离仑脸上疯狂兴奋和充满期待的笑容，僵死在脸上。他的笑，变成了恨，然后又变得有些恐惧。

卓翼宸你知道此刻的你，像什么吗？

离仑像什么？

卓翼宸像一面镜子……我看到你，就像是看到一道深渊……

离仑深渊有底，人心难测，人心，才是这世上最大的深渊，最大的恶念

卓翼宸只要我不往下跳，就不叫深渊

离仑不可思议地看着卓翼宸。

卓翼宸你就是想看着我往下跳，跳下去，就会变成你……你要失望了

卓翼宸谢谢你

卓翼宸你说得对，我和赵远舟，的确和你不一样，我们不是软弱

卓翼宸我们是心中有善，对这世界，对这人间有善

卓翼宸黑夜再长，也压不住破晓

卓翼宸寒冬再重，也压不毁绿色的新芽

卓翼宸都会过去，这世界不会永远都是至暗之时，一点星光，一朵烛火，一盏留给旅人的路灯，都可以刺破黑暗……刺破你

卓翼宸准备离开。

离仑你要去找赵远舟？

卓翼宸你很羡慕我，对不对？因为你也想找赵远舟，这个世界上，也许唯一还能原谅你，理解你，将你视为故友的人

离仑不，我还有姐姐，她会相信我的

卓翼宸你不觉得可笑吗？你不相信尘姐姐，反过来却要让尘姐姐相信你

离仑沉默。

卓翼宸可怜的人是你，你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孤独的人，你刚刚问我那个问题，你再问一次

离仑什么问题？

卓翼宸你问我现在是不是懂你了

离仑问了，答吧

卓翼宸我永远都不会懂你，但现在，我懂赵远舟了，我应该谢谢你

卓翼宸转身离开。

白玖卓翼宸！

离仑重新变回了白玖的样子，叫住卓翼宸。

卓翼宸听见白玖的声音，背影停留了一下，但他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

空空荡荡的暗巷，只剩离仑。

他小小的身体，低头站在巷子里沉默不语。

这该死的天气又下起了雨，将他淋湿。

一把伞，出现在离仑头顶。离仑突然涌起一股熟悉的感觉他，他抬起，脸上是期待的笑容，但在看到傲因的时候，收敛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