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省钦看到嘉庆帝的诏谕后,犹如正月里打了个霹雳,骇异而又意外,他急急惶惶地来找吴省兰。兄弟二人相见,许久许久目瞪口呆,没有一句话,他们知道:大祸马上就要临头了。
兄弟二人颓然地倒在椅子里,吴省钦道:“是不是写份奏折,参和珅一本,我们知道和珅一些内幕,不如把这些东西公开。”
吴省兰道:“哥哥,我也想过这么个计策,但我觉得现在已为时太晚了。想想上谕中的最后一句话吧——‘言出法随,勿谓幼主可欺也。’‘幼主’——皇上已是不惑之年,四十岁了,还自谓幼主,可见其愤懑之情郁积于今日已非一日一年,否则,岂出此语?
想我侍读皇上,实际是和珅的暗探,我曾把他的诗稿拿给和珅,为此,皇上差一点受太上皇严惩。过去,我们跟着和珅,不就是觉得皇上平庸无能,为一介书生,觉得他是‘幼主’而可欺吗?想想我们做过的事,皇上能原谅我们吗?”
吴省钦道:“现在如之奈何?——如今要紧的是与和珅联系上,高讨对策。”
吴省兰摇了摇头,长叹一声,说道:“这一层,我已想过。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了。我们平时只是说皇上本是个平庸的人,谁知他是在装憨卖傻,行晦韬之计,以此保全自己而等待时机,以静制动。如今自内阁到都院的人事已作了调整,特别是步军统领及巡捕五营及健锐营、火器营的兵权,已收归定亲王绵恩,皇上如此迅速地在太上皇驾崩的第二天就作了如此的部署,这说明,皇上是在胸有成竹的情况下才发布这个上谕的。至于和珅,表面上是让他日夜值守殡殿, 实际上是软禁他, 斩断他与外界的一切联系。想一想,我们怎么可能与他联系上,更何况,你我的宅旁,有许多陌生人。这样看来,京城,已被皇上牢牢地握在手中了,——唉!”
“这么说连苏凌阿也不能见了。”
“那只能罪加一等,何况苏凌阿两耳重听,双目昏蒙,混蛋一个,找他何用。别说苏凌阿,其他的一些将官侍卫也已经或撤换或看管,也是联系不上的——这绵恩的动作也够快的了。”
吴省兰倒镇定一点,他只恨自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在嘉庆帝面前他把事情做得太绝了。吴省兰本来是和珅在咸安宫官学就读时的老师,后来和珅显达,他竟拜和珅为老师。吴省兰想起这些事,一点也不脸红,他只恨自己为什么在嘉庆帝面前没有把和珅的坏事给抖露出一些, 他侍读皇上时为什么愚蠢到不脚踩两只船。吴省兰想:当时我只要搪塞一下和珅,而暗地里把和珅的所作所为向嘉庆帝密告该多好啊,这样两方面讨好,而又绝
对不会引起和珅的怀疑,无论哪方面得势,我都能顺势成事,比如现在, 我若不是在嘉庆帝面前做得太绝, 只要顺势奏和珅一本,踹他一脚,我还可以捞个头功啊。
“只要奏他一本,踹他一脚。”吴省兰不自觉地把这句话说了出来,哪知吴省钦听得特别真切,突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道:“我一直在这样想——现在就写!”
哪知道吴省兰却道:“这样不成⋯⋯”
吴省钦疑惑地望了吴省兰一会儿,又颓然地瘫倒在椅子里,恍恍惚惚中,他又听吴省兰咕哝道:“这个头功,让别人抢去了。”
吴省兰说得一点也不错。
广兴正在研究嘉庆帝刚颁发的诏谕。广兴的叔祖高斌,父亲高晋都位至宰相,是乾隆朝有名的治河大臣,其兄书麟与和珅一向不和,现在正充军伊犁。广兴起初是在礼部做事,背案牍如流水一般,大学士王杰非常器重他的才能,于是一路提拔上去,做了御史。但是他时刻都在等待着时机,等待着……
对于广兴这样聪明敏感而时刻又都在寻找机会的人来说,是不难发现嘉庆帝诏谕的真正用意的。
在大丧的第二天,皇上就发布了措词如此严厉的上谕,而且实际上是对太上皇《遗诰》——两天前的《遗诰》的推翻,这一切说明了什么?说明了嘉庆帝亲政维新的开始。而皇上亲政后要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要铲除和珅。这个上谕,就是号召天下的人去揭发他。试想上谕中的话, “带兵大臣及将领等全不以军务为事,唯思玩兵养寇,借以冒功升赏,寡廉鲜耻,营私肥囊”,这是在说谁?军队的将官多是和珅保举,而且如果没有和珅他们又怎能这样为所欲为?这里显然是明点前方诸将及地方官吏,实际上不正是把矛头直指向他们的总后台和珅吗? 如果这里还比较含蓄的话,那么后面的话已经直露无遗:“伊等每次奏报打仗情形,小有斩获,即补叙战功;纵有挫衄,亦皆粉饰其辞,并不具实陈奏。
伊等之意,自以皇考高年,唯将吉祥之语入告。”和珅当政,一切奏报都经由军机处,军机处留有副本, “入告”皇考的能是谁?只能是和珅,这不是把剑锋直指和珅吗?特别是最后一句, “勿谓幼主可欺也”,这是愤懑已极的话,谁能把四十岁的皇上当“幼主”而进行欺侮?——看来皇上对和珅已是恨之入骨, 诛杀和珅,已等不得片刻了。
既然皇上已号召我们揭发和珅而且和珅注定是输家, 那么我还有什么可以观望犹豫的?
可是,广兴思来想去,却想不出和珅几件实在的罪证,于是又不免踌躇起来,若笼统地说一些事情,比如议罪银制度,这又和太上皇联系在一起,怎么办?广兴在书房中踱着步,过了许久,突然哈哈大笑,道:“我真是庸人自扰。”是的,广兴想:罪证自有皇上列举,皇上现在心里早有定算,他所要的是有人弹劾和珅这一事实,从而顺理成章地、冠冕堂皇地逮捕和珅,我只要在奏折上写有“和珅坏蛋”“和珅元凶”不就行了?
弹劾和珅的奏章立即写好。
后来, 广兴才知道, 世上还有像他那样聪明的人——王念孙、广泰、刘墉等也几乎是与他同时递了奏折,而给事中王念孙竟比他还早了一步!
嘉庆帝暗暗高兴,有了这些奏折,处理和珅的事便水到渠成了。
嘉庆四年(1799年)正月初八日,一连肆虐了许多天的大风忽然刹住,连风的影儿也没有了,但天地之间立刻被大团大团的雪花充塞着,不一会儿,雪花把大地上的一切都覆盖了个严严实实。
天亮,嘉庆帝照常哭临殡殿,和珅道:“皇上,瑞雪兆丰年,这场春雪胜过及时的干霖呀。”
嘉庆帝道:“你说的是。”
部长安也过来向呈上跑拜问安,嘉庆帝仍像往常一样两种能给。
到到上书房,嘉庆帝立刻召集王公大臣宣旨道:“现有给事中王念孙,御史广兴,大学士刘墉,御史广泰等列款奏动和辞神。言之勇善,联命即刻削夺和珅大学士、军机大臣及步军统领事职。夺军机大臣、吏部尚书福长安职,并将伊等下狱治罪,特命党亲王永璇、成永王永瑾前往传旨,由武备院卿兼正红旗邦军都统阿兰保监押以行、白永璇、水理和珅、绵恩、额驸拉旺尔多济及刘壤、荒诏等,对和御、福长安进行审讯;命永理和珅、绵恩、淳颖、缊布、倩山等,查抄和珅、福长安及其家人财产。至于平日有被和肆挨从者,概不追究,余不累及。”
此旨一下,国人为之振奋,举世称赞皇帝为智、勇、仁三全,而平日那些趋炎附势之徒,惶惶然如丧家之狗,但看到“概不追究、余不累及”的诏谕,都心存侥幸,但愿能渡过生死关。
殡殿里。
和珅与福长安望见八王永璇和十一王永理又来到殡殿,忙理上去道:“二位王爷刚刚离开不久,现在复又转来,有何吩咐?”见二位亲王也不搭话,满面含霜,心里诧异,觉得将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心里不由一紧。
永理看了和珅许久,突然道:“和珅接旨。”和珅疑惑不已,心里已然发紧,跪倒在地上说道:“奴才接旨。”
永理念道:“奉天承运嘉庆皇帝诏曰:今有给事中王念孙,归史广兴,广泰,大学士对城等列款奏劾和珅欺罔擅专,贪婪纳贿,言之凿凿,特谕革和珅大学士、军机大臣等职,逮捕下狱鞠审,钦此!”
和跨骤听此旨, 还实了刚才心里不祥的预感,犹如五雷景顶,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已被停卫牵拽而去。一旁的福长安早已吓得魂飞天外,随即也被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