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6、廉晁、荼姚
蛇山的云雾终年不散,像一层厚重的纱幔,将山中的一切与外界隔绝。
廉晁站在最高的崖石上,发丝在风中微微飘动,金色的竖瞳穿过万里云层,直视九重天上的异象。
天道降下的金光太过耀眼,即使隔着这么远,廉晁仍能感受到那股无上威压。
当看到"太微荼姚,罪孽滔天,当受天罚"十二个字时,他修长的手指深深掐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青苔上,瞬间被吸收殆尽。
"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廉晁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许久未曾开口。
山风吹散他额前的银发,露出那张依旧俊美却布满沧桑的脸。
若是当初他多一分防备,不被太微设计重伤;若是他养好伤后强势回归天宫,与太微当面对峙;若是他早早告诉荼姚自己的真心...或许一切都会不同。
但世间最无用的,便是"如果"二字。
廉晁太了解荼姚了。
她性子偏执如烈火,爱权势胜过一切,宁可站在高处孤独终老,也不愿低头看一眼身边的真心。即使当初选择的是他,最终恐怕也...
"罢了。"廉晁闭上眼,一滴泪划过脸颊,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落地化作一颗晶莹的珠子滚落山崖,"终究是有缘无分。"
蛇山禁制在这一刻解除。
廉晁化作一条银白色的螣蛇,腾空而起,穿过层层云雾,向着忘川方向飞去。
这是他这数千年来第一次主动离开隐居之地。
忘川河水依旧湍急浑浊,无数冤魂在其中沉浮哀嚎。但自从忘川有了主人后,这些冤魂不再互相撕咬,而是有序地等待着属于自己的审判或解脱。
廉晁在河边显出身形,从怀中取出一支通体碧绿的玉笛。笛身雕刻着精细的缠枝花纹,尾端系着一段褪色的红绳——那是荼姚年少时随手赠他的发带。
他将笛子凑到唇边,深吸一口气,吹响了第一个音符。
那是一支古老而忧伤的曲子,名为《长相守》。
笛声清越悠扬,却又带着说不尽的哀愁,像是一声声压抑了千万年的叹息。
廉晁记得自己创作这支曲子时的心情——那时他刚向荼姚求亲,花了整整三个月,将满腔爱意都倾注在这支曲子里,准备在他们的大婚之夜吹奏给她听。
可……。他重伤被丹朱所救,等他养好伤出来时,荼姚早已成为天后。
笛声在忘川河上回荡,奇怪的是,原本嘈杂的冤魂竟然渐渐安静下来。
河水某处,一缕几乎透明的黑气突然颤动了一下,随后开始缓慢地向着岸边移动。
那是荼姚残存的一缕神魂。
这缕神魂没有记忆,没有形体,只剩下最本能的情感反应。
此刻,它正随着笛声的节奏轻轻颤抖,发出细微如婴啼的哀鸣,执着地向廉晁所在的方向飘来。
廉晁的笛声戛然而止。
他金色的瞳孔紧缩,死死盯着河中那缕熟悉的气息。
即使过了万年,即使只剩下一丝残魂,他依然能认出她。
"荼姚..."廉晁的声音哽咽了。
他跪在河边,伸手想要触碰那缕黑气,却在即将接触时停住了。
黑气绕着他的手指打转,像是在确认什么,随后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悲鸣,消散在空气中。
但廉晁知道,它还在河里。
天道的惩罚让它无法凝聚,也无法离开忘川,只能承受河水冲刷的痛苦。
他重新举起笛子,这次吹奏得更加专注,更加深情。
笛声中不仅有当年的爱恋,还有这万年来积攒的思念、遗憾与痛楚。
长发无风自动,周身开始泛起柔和的光芒。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廉晁的身形渐渐模糊,一条巨大的螣蛇虚影在他身后显现。
蛇身银白如玉,背生双翼。虚影与实体逐渐重合,最终,站在河边的不再是人形的廉晁,而是一条螣蛇。
螣蛇用尾尖卷起玉笛,再次吹响了《长相守》。
这一次,笛声中融入了螣蛇特有的灵力,传得比之前更远,更深。
忘川河中的那缕黑气再次浮现,比之前凝实了些,随着旋律在空中画出忧伤的轨迹。
日升月落,春秋更迭。
忘川河畔的螣蛇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不知疲倦地吹奏着同一支曲子。
河水中的那缕神魂也日复一日地回应着,虽然永远无法真正靠近,却也从未放弃尝试。
千年时光里,经过忘川的仙魔们都曾见过这奇异的一幕——银白色的螣蛇盘踞忘川河边,碧绿的玉笛在极光下泛着幽光,笛声悠远得仿佛来自远古。
而河中总有一缕黑气随声起舞,时而如泣如诉,时而激烈挣扎。
每每渡河的来者会好奇询问,川楝便撑起渡船,讲起那个关于螣蛇与凤凰的故事。
偶尔,月圆之夜,若有心人仔细聆听,能从笛声中分辨出几句似有若无的吟唱:
"长相守,不分离...
朱砂眉,凤凰衣...
错将真心付权柄...
忘川水,无尽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