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渡寺那口悠远的晨钟余音,仿佛还在耳畔萦绕。
他踏出了朱红的山门,站在了熙攘的街口。
李莲花,这个陌生的名字在舌尖滚过,依旧带着一丝生涩。
阳光有些刺眼,泼洒在刚刚恢复些许生气的街道上。
青石板路被冲洗得发亮,残留的水洼映着破碎的天光。
街两旁的铺面大多已重新开张,虽然不少门窗上还留着修补的痕迹,但热腾腾的蒸笼气、炸油饼的滋滋声、小贩们此起彼伏、带着劫后余生般卖力劲儿的吆喝,交织成一片喧嚣而坚韧的市井烟火。
李莲花站在人流的边缘,像一叶被抛离了航道的孤舟。
天下之大,四顾门解散了,云隐山远在千里之外……
他该去哪里?又能去哪里?
那双曾经睥睨天下的眼睛,此刻只剩下茫然的空洞,映着眼前鲜活却与他无关的热闹。
身体深处,碧茶毒在了无和尚的梵针治疗下已经解了大半。
但余毒却并未因普渡寺几日的清静而稍减,反而在喧嚣人声中更加清晰地啃噬着。
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触到的不再是束发的玉冠或金簪,而是松松挽在脑后、仅用一根磨得光滑的旧木簪固定的发髻。
散落的发丝拂过颈侧,带着一种陌生的、温吞的痒意。
李相夷那标志性的、桀骜如剑的高马尾,连同那个名字所承载的一切荣耀与负累,已然葬入了东海深处冰冷的波涛。
如今活着的,只是一个披散头发、气息奄奄、不知归处的……李莲花。
脚步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茫然地朝着东海走去。
人声渐渐落在身后,海风气息越来越浓。
不知不觉,竟已走到了东海边的一个小镇。
腹中一阵强烈的空虚感骤然袭来,伴随着清晰的“咕噜”声,打断了他漫无目的的思绪。
饥饿感像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本就空乏的脏腑。
他停下脚步,目光落在路边一个支着简陋布棚的面摊上。
粗瓷大碗里热气腾腾的面汤,飘散着葱花和猪油的香气,在这带着海腥味的空气里,格外具有诱惑力。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触手所及,只有粗布衣袍空荡荡的布料。
最后的几块碎银子,早已在谷仓里,带着他最后一点体面,塞进了那个叫阿绥的渔家女手中。
如今,他是真正的身无分文。
一丝窘迫悄然爬上心头,他垂下眼睫,正欲转身离开这诱人的香气。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与他擦肩而过,带来一股草药的苦涩气息。
那身影在面摊唯一一张空桌旁坐下,动作带着老年人特有的迟缓,却又透着一种医者的稳当。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清晰地在李莲花身后响起:
“少年人,赶路辛苦。坐下,吃碗面再走吧。”
这声音……李莲花心头猛地一跳!一种模糊的熟悉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倏然回头!
只见那老者背对着他,花白的头发束得整齐,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深蓝布衣。他正对着面摊忙碌的老板微微颔首。
面摊老板是个憨厚的中年汉子,看到老者,脸上立刻堆起热情的笑容,声音洪亮地招呼道。
“哟!刘大夫来了!今儿还是老样子,清汤面加个荷包蛋?”
“嗯,有劳了。”被称作刘大夫的老者应了一声,声音平和。
刘大夫!阿绥请来的那个郎中老伯!
李莲花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停滞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