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一幅画而踏入这威震戎狄的朔西军营,元瑛未曾想,自己竟成了许多将士得以归家团圆的契机。
这份意外的因果,让她心头沉甸甸的。
军营中央,巨大的篝火冲天而起,熊熊燃烧,噼啪作响的木柴迸溅出点点火星,如同短暂而热烈的生命。
粗犷豪迈的歌声在寒夜中回荡,混杂着烤肉诱人的香气和烈酒辛辣的气息。
士兵们围聚在火堆旁,大口撕咬着肉块,放声高歌,脸庞被跳跃的火光映得通红,眼中闪烁着难得的欢愉。
这是战火间隙偷来的片刻喘息,是冰冷的铠甲下滚烫的人间烟火。
元瑛静立一旁,感受着这份喧腾的热烈,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却悄然漫上心尖。
今日,她是第一次见到这些鲜活的面孔,他们笑着,闹着,对明日充满朴素的期盼。
可朔西的风,永远裹挟着戎狄的铁蹄声。
也许就在下一个黎明,号角便会撕裂这份欢腾,眼前这些鲜活的生命,便可能成为冰冷的数字,成为她此生再也无法触及的…最后一面。
战争的残酷,像冰冷的针,刺破了她作为旁观者的外壳。
一股强烈的冲动在她胸腔中翻涌,她想要为他们做些什么,哪怕只是微末星火。
她转向身侧的燕迟,篝火的光芒在她清澈的眸中跃动,驱散了北境冬夜的凛冽寒意,也映照出她眼底那份前所未有的郑重:
“燕迟,我…可不可以帮你们的将士画画?”
燕迟微怔,带着一丝探究:“为什么?”
元瑛的目光投向那群载歌载舞的身影,声音轻缓却带着穿透喧嚣的力量:
“从前在北魏皇宫中,我习画,只当它是消磨时光的雅技,是附庸风雅的玩物。
即便天赋尚可,即便能做到‘看骨画像’,也从未觉得有何了不起。它是我身份的装饰,而非心意所向。”
她顿了顿,篝火的暖意似乎融进了她的声音:
“但今夜不同。看着他们,我才真正明白,你们守卫的不仅是冰冷的疆土,更是这火堆旁的欢笑,是千里之外翘首以盼的归期。
明日与死亡,谁能说得清哪个会先来?这些面孔背后,是倚门盼儿的白发爹娘,是灯下缝补的贤惠妻子,是牙牙学语的稚嫩孩童,是肝胆相照的故交挚友……我想为他们留下点什么。
即便……即便真有那么一天,至少他们的亲人手中,能捧着一幅带着温度的画像,而非仅仅面对一个孤零零的牌位。
这画像,是曾经存在过的证明,是音容笑貌的凝固,是……一丝念想的寄托。”
她的话语,如同一泓清泉,流入了燕迟坚硬的心底。
燕迟心中剧震。
这番话,无关北魏公主的尊贵,无关世子妃的身份,它仅仅源自于一个灵魂对另一个灵魂最深切的共情与悲悯,是一个人,对一群人的尊重与关怀。
他望向篝火旁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忽然理解了元瑛话语的重量。
这日子,的确是过一天少一天。多活一日,多杀一敌,或许就能护住身后的一方安宁,一个家庭的完整。
一股暖流冲散了胸口的滞涩,燕迟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极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好。需要什么?我来准备。”
元瑛的唇角瞬间扬起,眼眸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儿,那笑容比篝火更明亮温暖。
她忽然意识到,似乎每次向燕迟提出的请求,无论大小,他从未拒绝过。
这份无声的纵容与支持,让她心底某个角落悄然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