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爬得老高,白晃晃地悬在海天之间。
两人沿着滩涂边缘往家走,一堆胡乱堆叠在几块高大礁石旁的杂物拦住了去路。
是渔民们从海上捞起的浮木残骸。
这是渔村的规矩,海上漂来的有用之物,便堆在此处,待日后修补船只或搭建棚屋时取用。
阿绥正要绕开,李莲花的脚步却倏然顿住了。
他的目光被牵引,落在那些木板上。
那木板边缘残留着暗红的漆色,雕刻着某种狰狞兽首的图案残痕。
金鸳盟!
他的眼神瞬间幽深,手指在身侧无意识地蜷缩。
这些木材,无疑是那场东海大战的残骸,被海浪送到了这里。
阿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看到一堆破木头。
“怎么了?”
“那些木板。是从海上捞起来的?”
“嗯,”阿绥点头,不明所以,“大家伙捞的,堆在这里,以后修船或者搭个棚子什么的能用上。”
她看着李莲花的脸色:“你认得?”
李莲花转向阿绥:“阿绥,若是我想用这些木材,村里的人,会有意见吗?”
阿绥愣了一下,没想到他问的是这个。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你想做一条船吗?”
李莲花却缓缓摇了摇头。
“我想用这些木材……造一个小屋。”
“小屋?”阿绥困惑地指了指不远处他那间小屋,“你不是已经有地方住了吗?”
李莲花的目光垂落下来:
“虽然我师兄死了,但他遗体被金鸳盟带走了,我得把他找回来。”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阿绥,眼中是悲凉与执拗。
“所以,我想造一个可以移动的小屋。
像马车那样,有轮子,有顶棚,能遮风避雨,能容身安歇。
这样,我就可以驾着它,去四处打听,寻找师兄的线索。”
他轻轻抚摸着木板:“总得让师兄入土为安。”
话音落下,阿绥怔怔地看着他。
他要走。
是的,他本就不属于这里,他留在这里是为了养伤。
“这样啊……”阿绥用力吸了吸鼻子,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是该把师兄找回来。”
她快步走到木材前,用力拍了拍一根粗壮的横梁:
“这些木头够结实!就是做轮子可能要找铁匠铺定做,或者用硬木自己削……还有防水的油布……”
她语速很快,像是在给自己找事情做,也像是在为他出谋划策,借此压抑那份汹涌的离别伤感。
李莲花看着她强颜欢笑,心中泛起复杂的涟漪。
他走到阿绥身边,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动作带着无声的安抚。
他的嘴角甚至扬起一个极其温和的弧度,声音也放柔了许多:
“放心,不会这么快就离开的。我身体还没好,而且,师父新丧,按礼,我需守孝三年。这三年,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渔村。”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阿绥身上,带着一种承诺的意味。
虽然只有三年,那也很好了。
这个世上除了自己,没有谁会一直陪着自己。
“好,那就用这些木头!我帮你!”
说着,她将手中的木桶塞到他手里:
“你先回去歇着!桶里有鱼有蟹,够吃几天的!我去找村长说用木头的事!”
话音未落,她已像只敏捷的小鹿,转身就朝着村里跑去。
海风卷过他空荡荡的袖管,带来远处海鸥的清鸣。
阿绥是跑着冲进村长家的篱笆院。
老村长正蹲在屋檐下,慢悠悠地修补着一张破渔网。
听阿绥地说完李莲花想用那堆海上漂来的木头,他头也没抬。
“平日里谁家船破了洞,棚子漏了雨,缺根柴火,都自己去扒拉几块用。算个啥稀罕物?
不过,好歹是大家伙儿从海里捞上来的,费了点力气。
你跟李先生说,东西尽管用,以后村里要是有个头疼脑热、写写算算的麻烦事,他能搭把手,别嫌麻烦就成。”
得了村长的允准,阿绥回家的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推开院门,一股混合着蒸蟹鲜香和…某种微妙焦糊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阿绥一愣,抬眼望去,只见厨房门口,李莲花正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清蒸螃蟹走出来,脸上带期待和紧张。
“回来了?”李莲花看到她,眼睛亮了一下,嘴角努力向上弯起一个弧度,“正好,饭做好了。”
阿绥走进厨房,看到小木桌上已经摆好了两副碗筷。
除了那盘品相诱人的螃蟹,还有两盘菜:一盘是炒得有些蔫黄、边缘带着明显焦糊痕迹的青菜;
另一盘则是切成大小不一、颜色略深、看着就有点发柴的炒瘦肉。
阿绥的脚步顿住了。
平日里都是两人一起做饭,李莲花顶多帮忙打打下手,烧烧火,向来是她掌厨。
今日他竟独自张罗了一桌?这实在出乎她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