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的江南,终日浸润在缠绵的烟雨里。
远山含翠,被一层薄如蝉翼的水汽笼罩,轮廓模糊得如同宣纸上晕开的水墨。
近处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都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静默着,仿佛一幅褪了色的古画,透着几分寥落与寂寥。
雨丝细密,洒在一处江府的宅院那青黑色的瓦楞上,汇聚成串,顺着翘起的飞檐滴滴答答地落下,在青石板上溅开细小的水花。
府内树木蓊郁,被雨水洗刷得绿意逼人,却也透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潮闷。
江家内宅深处,有一处名为“月隐”的小院,位置偏僻,人迹罕至。
院墙不高,爬满了湿漉漉的青苔,墙角一丛野蔷薇却开得正盛,虬结的枝条带着尖锐的刺,倔强地攀上斑驳的墙面,那零星几朵淡粉色的花苞在雨中颤巍巍地开着,颜色不算鲜艳。
这院落,便如它的主人一般,被遗忘在繁华的角落。
推开那扇略显陈旧的房门,屋内陈设简单,却自成一格天地。
窗明几净,靠窗设着一张花梨木书案,旁边是一个小小的多宝格,上面摆放的不是古玩玉器,而是一些清理得干干净净的奇石、晒干的莲蓬、或是插着几支素净芦花的土定瓶。
临窗的矮几上放着一套素白瓷茶具,旁边是一个小小的红泥小火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以及清冽的草药气息。
这里没有贵重之物,却处处透着精心打理的痕迹,是独属于江揽月的一方安宁小窝。
书案后,身着月白云纹素衣的女子正端坐着。
她乌黑的长发仅用一支简单的白玉簪子松松挽起,几缕发丝垂在颈侧,更衬得肌肤莹白,近乎透明。
她的眉眼生得极好,黛眉弯弯如远山,一双眸子是浅淡的棕色,本该是灵动婉转的,此刻却像是蒙上了一层江南的烟雨,沉静得不见波澜。
鼻梁秀挺,唇色很淡,如同初绽的樱花瓣,微微抿着,透着一股子疏离与淡漠。她身形纤细,坐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是一种刻入骨子里的端庄。
案上铺着的宣纸上,簪花小楷密密麻麻,字字工整,笔笔清晰,排列得一丝不苟,如同雕版印刷出来的一般,规整得令人惊叹,却也……僵硬得没有丝毫灵魂。
当她落下最后一笔,将这篇新抄好的纸页轻轻拿起,覆在旁边早已垒起高高的一摞纸上。
那托盘之中,同样的书页已抄了百遍不止。旁边的封页上,《女戒》两个大字规矩得刺眼。
放下那支小巧的狼毫笔时,她纤细如玉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手腕微微颤抖。原本白皙如玉的右手,中指第一处关节和虎口位置,都磨出了明显的红痕,在白皙的肌肤映衬下,显得格外触目。
一直静默侍立在旁的侍女云袖连忙上前,将早已备好的盛着热水的铜盆轻轻放在脚凳上,小心翼翼地捧起江揽月的手,浸入温热的水中。水温恰到好处,慢慢舒缓着紧绷的经络和酸痛的指节。
云袖握着小姐冰凉柔软的柔荑,眼中满是心疼,忍不住低声嘟囔:“若不是那二小姐指使王婆子胡乱嚼舌根,二夫人和老爷何至于罚小姐抄写这劳什子百遍《女戒》……平白受这番罪。小姐,快放松放松,这热水里奴婢加了点活血化瘀的草药汁子。”
江揽月眉目低垂,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脸上依旧是那副浑不在意的模样,任由云袖摆弄。
她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暖意,眼中那棕色的瞳孔轻轻颤了颤,又恢复成一潭深水。
就在这时,一向寂静的月隐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杂乱而匆忙的脚步声,打破了这方天地的宁静。
脚步声在院门口停下,随即是毫不客气的“砰砰”拍门声,力道之大,震得门框上微微颤动。
一个身着绸缎比一般仆妇要体面许多的婆子,带着几个撑伞的小丫鬟,倨傲地站在门外。
那婆子甚至懒得用手推门,只用脚又踢了一下门板,扬着嗓子,声音尖利地喊道:
“大小姐!禁闭时间已经到了,夫人请你立刻过去一趟!”
语气中没有半分对小姐应有的恭敬,倒像是在呼喝一个无关紧要的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