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钱塘最负盛名的销金窟。
夜幕如厚重的绸缎般垂下,将整个城市笼罩,唯独此处,灯火璀璨,亮如白昼。
朱漆雕栏间悬挂着无数琉璃灯盏,将楼内映照得金碧辉煌。
管弦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夹杂着男女的调笑嬉闹,空气中弥漫着酒肉的香气与浓郁的脂粉味,构成一幅奢靡浮华的画卷。
江自明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小心翼翼地推开预定的雅间房门。
屋内早已坐满了他在生意场上往来应酬的“伙伴”,见他进来,纷纷起身笑脸相迎,场面一时热闹非凡。
然而,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带着几分敬畏地投向内室方向。
内室与外间以一道珠帘隔开,隐约可见主位上坐着一人。
那是一个面容冷峻清俊的少年,看着年岁不大,周身却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凛冽气场。
他身着玄黑色锦袍,质地精良,在灯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衣袍之上,用金线和银线交织,绣着一株枝繁叶茂的月桂树,枝叶从衣襟蔓延至袖口,华贵而神秘,又带着一种孤高寂寥的意味。
他墨发以一枚简单的玉冠束起,额间一抹细长黑色的抹额,更衬得眉峰如刃,眼眸深邃如寒潭,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整张脸俊美得极具攻击性,却又因那化不开的冰冷而令人不敢直视。
他独自坐在那里,慢条斯理地品着杯中酒,对外间的喧嚣充耳不闻,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江自明自然认得此人——宫门角宫宫主,宫尚角。
他不敢怠慢,连忙拨开珠帘,毕恭毕敬地上前,深深一揖:“小人江自明,拜见角公子。”
宫尚角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眼前之人不过是一缕空气。
侍立在他身后的侍卫金复见状,上前一步,对江自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意思再明显不过。
江自明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与恼怒,但面对宫尚角,他连一丝不满都不敢表露。
宫门势力庞大,角宫主管外务,权势煊赫,绝非他一个江南商贾能招惹的。他只得压下心头那点不爽利,讪讪地退出了内室。
外间,气氛与内室的冷凝截然不同。
江自明刚一落座,几名身着近乎透明薄纱衣裙的少女便如同蝴蝶般围拢过来。她们身姿曼妙,肌肤在轻纱下若隐若现,眼波流转间媚意横生。
有的柔弱无骨般倚靠在他身侧,纤纤玉手为他斟酒,吐气如兰;有的则直接坐到他腿上,手臂如水蛇般缠绕上他的脖颈,娇声软语,呵气挑逗。
周围的其他富商亦是左拥右抱,放浪形骸,双手在少女们光滑的肌肤上游走,引得阵阵娇嗔。
江自明很快便沉浸在这片温柔乡中,方才的不快被抛诸脑后,脸上泛起油腻的红光,眼神迷离,与身旁的女子调笑起来,尽显贪色丑态。
内室中,宫尚角听着外间愈发不堪入耳的调笑与丝竹之声,眉宇间蹙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褶皱。
这里的喧嚣与脂粉气让他感到莫名的烦躁与不适。他放下酒杯,倏然起身。
金复立刻跟上,却被宫尚角抬手阻止:“你留下来,看着他们。”他的声音低沉冷淡,不带丝毫情绪。
“是。”金复领命,驻足原地。
宫尚角独自一人,绕过喧嚣的正厅,沿着醉仙楼蜿蜒的回廊信步而行。
他只想寻一处清净。
不知不觉间,周遭的喧闹渐渐远去,月光与灯笼的光晕交织,洒在寂静的廊道上。
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走到了酒楼后花园的僻静之所。
这里与前面的奢靡仿佛是两个世界。
假山嶙峋,池水微澜,草木在夜色中静静伫立。
天边,不知何时升起了无数盏孔明灯,形态各异,如同点点繁星,缓缓飘向深邃的夜空。
这本该是温暖而充满祈愿的景象,落在宫尚角眼中,却只勾起了心底无边的孤寂。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弟弟宫朗角,那份刻骨的思念与失去至亲的痛楚,在此刻静谧的月光下,愈发清晰刺骨。
他正欲转身离开这惹他心绪不宁之地,目光却骤然一凝,定格在不远处的假山水池边。
那里站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