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阑人散,醉仙楼内的喧嚣渐渐沉寂。
那些脑满肠肥的商贾们,大多搂着方才献媚的舞娘或美婢,心满意足地各自寻欢作乐去了。
江自明看着空荡下来的雅间,又瞥了一眼安分地坐在宫尚角身边的江揽月,却似乎并没有要将她一同带回府的意思。他盘算着,若角公子真有此意,此刻便该有所表示了。
就在他准备带着长随先行离开,仿佛遗忘了江揽月时,一个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江老爷。”
江自明脚步一顿,连忙转身,脸上瞬间堆起谄笑:“角公子还有何吩咐?”他心中暗喜,果然来了!
宫尚角玄衣墨发,立于珠帘之侧,神情依旧是惯常的冷峻,目光扫过江自明,最终落在如同影子般沉默的江揽月身上,淡淡道:“宫门虽处江湖,亦有规矩森严。并非那等藏污纳垢、不知礼数之所。”
江自明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角公子的意思是……?”
“便是娶妻纳妾,也当明媒正聘,循规蹈矩。”宫尚角的语气不带丝毫温度,却字字清晰,“江大小姐身份尊贵,岂可与那些迎来送往的女子等同视之,随意安置?”
这话如同一声惊雷,在江自明耳边炸响!他心中先是愕然,随即被巨大的狂喜淹没!
宫尚角这意思……竟是愿意以正式的礼仪迎娶揽月?不是当做玩物,而是……娶?!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宫门角宫宫主夫人!这是何等尊贵的身份!若真能成事,他江自明岂非一步登天,再不必在这江南商贾圈中汲汲营营,连宫门这等庞然大物都要成为他的倚仗!
“是是是!角公子说得极是!是小人考虑不周,唐突了!”江自明激动得语无伦次,对着宫尚角连连躬身,脸上因兴奋和酒意泛着油光,“宫门规矩森严,重礼守诺,小人佩服!那……那小女……”
“江小姐自然随你回府。”宫尚角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今日之事,到此为止。”
“明白!小人明白!”江自明点头如捣蒜,心中已然开始勾勒未来倚仗宫门权势呼风唤雨,便是那凶名赫赫的无锋也不敢随意动他。
而一直垂眸不语的江揽月,在听到宫尚角话时,紧绷的心弦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松。
还好……若这宫尚角真如江自明一般龌龊,打算就此将她带走,她虽另有打算,却也免不了一场麻烦。他此举,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宫尚角不再多言,带着金复转身离去,玄色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待宫尚角走后,江自明再看向江揽月时,眼神已然大不相同。
先前是看待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带着利用与轻蔑,此刻却像是在看一座闪闪发光的金矿,一座能让他攀上权力巅峰的阶梯,连带着语气都和颜悦色了不少:
“揽月啊,今日辛苦你了。回去好好歇息,缺什么短什么,尽管跟为父说!”
那慈爱的模样,仿佛过去十几年的冷漠与苛待从未发生。
江揽月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木然的样子,微微屈膝:“是,父亲。”声音平淡无波。
回到那座偏僻寂静的月隐院,夜色已深。
云秀早已回来,并将王婆子那边的后续事宜处理得干干净净,不留丝毫痕迹。见到江揽月归来,她立刻迎上前,眼中带着询问。
江揽月挥挥手,示意无事。她走到梳妆台前,铜镜中映出一张洗尽铅华的脸。
褪去了那妖冶浓重的异域妆容,取下了华丽的珠链臂钏,她恢复了素日里苍白清冷的模样,仿佛醉仙楼中那个颠倒众生的妖媚舞娘只是一场幻影。
然而,镜中那双棕色的眼眸,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明冷冽。
她不禁回想起今日遇见的那个男人——宫尚角。
直觉告诉她,那个男人与江自明,与这江府上下所有的蠢货都不同。
他如同暗夜里蛰伏的猛兽,带危险气息。
他看似冷漠,行事却似乎……有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底线?至少,他拒绝了江自明那番“馈赠”。
她自然不会将宫尚角那些“明媒正聘”的鬼话当真。
江湖顶尖势力宫门的角宫之主,怎会随意轻许娶妻之言?这其中必有缘故,或许只是一时兴起的戏弄。
但江自明那个老东西,显然是当真了,并且已经做起了攀附宫门的美梦。
想到此处,江揽月眼中寒光凝聚。
今晚若非宫尚角意外拒绝,依照江自明那唯利是图的性子,恐怕真会毫不犹豫地将她送到任何一个能给他带来利益的“贵人”床上,如同丢弃一件无用的垃圾。
周氏、江沉星日复一日的欺凌构陷,江自明冷漠纵容乃至推波助澜……这些臭虫,早已将她的耐心消耗殆尽。
原本还想再陪他们多“玩”一段时间,但如今看来,必须尽快,将这些烦人已久的臭虫,彻底清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