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的祭祀大典结束后,时光仿佛被山谷中渐起的寒气加速冻结。
天气一日冷过一日,角宫庭院里那些曾绚烂如火的蔷薇,终究抵不过季节的力量,花瓣零落,只剩下虬结的枯枝在凛风中微微颤抖,算是彻底告别了花期。
揽月掐指一算,自己以客人的身份留在宫门,竟已过去了数月。
宫门因地势特殊,冬季来得格外早,也格外凛冽。
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不过几日功夫,便将层叠的屋檐、蜿蜒的石径与远山的轮廓都覆上了一层厚厚的银白。
世界变得纯净而单调,却也透着寂寥。
日子久了,最初的几分新奇感褪去,揽月便觉出了无趣。
宫门众人各司其职,宫尚角忙于处理堆积如山的公务与年关各项庶务,宫远徵一头扎在徵宫研究他的毒术医药,就连那个看似闲散的宫子羽,似乎也有他自己的肆意。
人人都有事忙,唯独她,像个突兀的旁观者,与这井然有序又暗流汹涌的宫门格格不入。
无聊之下,她只好自己在宫门内四处转悠。
这日,她信步走到一处背风的梅林,见枝头红梅凌寒绽放,色泽浓艳如血,幽香冷冽,与这素白天地形成鲜明对比,倒是别有一番风骨。
她心念一动,便精心挑选了几支形态遒劲花苞饱满的红梅,小心折下,准备带回角宫插瓶赏玩。
她记得清楚,前些时日宫尚角特意为她打开了角宫的私库,让她随意取用所需之物。
那时她便瞧见了一个素雅的白瓷长颈花瓶,釉色温润,质地细腻,毫无繁复纹饰,正适合用来衬托红梅的艳烈。
想象着秾丽的红梅在白瓷瓶中舒展的姿态,她唇角不由勾起一抹浅笑。
最近宫尚角虽忙,却也没忘了安抚她。
他承诺,等忙完年关诸事,开春之后,便可带她一同离开宫门。
届时,他去处理宫门散布在江湖各处的据点事务,她则可以随心所欲地四处游历。
想到终于能摆脱这方寸之地的束缚,去见识更广阔的天地,揽月心中便雀跃不已。
她本性如风,最厌拘束,若非宫尚角时常抽空相伴,以她的性子,怕是早就耐不住寂寞,要自己寻些“乐子”了。
而她若真要找乐子,这宫门上下,恐怕就没那么清静了。
她捧着红梅,踏着清扫出来的小径往角宫走,梅香萦绕在周身,清冷而馥郁。
正行走间,假山石后隐约传来压低的交谈声,在这静谧的雪后清晨显得格外清晰。
“……你还记得吗?上次执刃亲自向徵公子讨要出云重莲,结果徵公子转头就让自己‘毒发’,硬是把它给用了,害得少主内伤!”一个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满。
“当然记得!虽然后来徵宫也送了不少珍稀药材给少主调养,可那些凡品,哪里能及得上出云重莲的万一?!”另一个声音立刻附和,语气愤愤。
“话……话也不能这么说吧,”第三个声音略显怯懦地插话,“那出云重莲本就是徵公子为角公子精心培育的,徵宫不愿意给,也……也情有可原吧?”
先前那不满的声音立刻拔高,带着训斥的口吻:“你到底还是不是我们羽宫的人!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那怯懦的声音立刻噤声,只余下讪讪的吸气声。
只听得那领头的声音继续道,带着一种与有荣焉的傲慢:“执刃和少主皆出自我们羽宫,是宫门名正言顺的首领!想要动用宫门之物,岂不是天经地义?”
“就是!”有人立刻符合,“就连商宫那位大小姐,不也整日围着我们小公子转?她虽是商宫宫主,这态度摆明了也是依附我们羽宫!”
旁边几人纷纷赞同地点头。
“不错!这次我们少主即便没有出云重莲,凭自身天赋与努力,武功照样精进神速!角宫和徵宫再不服气又能如何?少主之位,终究还是我们羽宫的!”
这一番对话,毫不掩饰地表明了说话者的身份,是宫门中负责日常巡逻护卫的绿玉侍卫,而且听其口吻,无疑是羽宫麾下。
揽月捧着红梅,站在原地,看似在欣赏枝头残雪,脸上神情淡漠,甚至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仿佛根本没有听见方才那番不堪入耳的闲言碎语。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心底那份不齿与讥诮正如冰层下的暗流,悄然涌动。
好生拙劣的手段。
她在江家那些年,类似捧高踩低、搬弄是非的戏码早已看得腻烦。
这无非是羽宫底下人,见主子在出云重莲一事上吃了瘪,心中不忿,又不敢明着对抗角、徵二宫,只好在背后嚼舌根子,试图用这种舆论来恶心人,巩固自家那点可怜的优越感。
这手段虽对根基深厚的角宫和徵宫造不成什么实质影响,但就像鞋子里进了颗小石子,不致命,却足够膈应人。
她纤细的手指轻轻转动着手中的红梅枝条,娇艳的花瓣与冰雪的冷意在她指尖形成微妙触感。
那浓郁的冷香愈发萦绕不散,衬得她低垂的眉眼在雪光映照下,越发显得瑰丽动人,却也透出一股冰雪般的凛然。
她心中冷笑。
宫门这潭水,看来比想象中还要浑浊。
不过,她江揽月,最不怕的就是浑水。
若有人觉得她和宫尚角是能随意拿捏、忍气吞声的主,那恐怕,是要大大地失望了。
这红梅虽美,却也是凌霜傲雪之物,岂容宵小亵渎?